禪宗在中國的產生,本身就是對當時的主流佛教的一種改革,有人說六祖是對當時傳統佛教的一種革命,我想這都很有道理。禪宗的一切作為,都是契理契機、觀機逗教、不守成法,一切都是按照當時當地的情況來進行教化,不走過場,所以禪宗在中國一直都能夠一枝獨秀、千年不衰,是有它的原因所在。
在輕鬆喜悅中得受用
打禪七也有一些規矩。規矩都是人建立起來的,如果把規矩當成一種教條,根本不能有絲毫的改變,那麼規矩就成了阻礙禪宗發展的一種障礙。禪堂裏有許多規矩,其中有的非常好,也有過於形式化的。過於形式化的東西,就沒有甚麼意義。
打禪七不一定要把大家弄得精疲力盡、腰酸腿疼,一天簡直是死去活來的。對於有些人來講,經過那種嚴格的鍛煉,不無好處。但是,對一般人來說,對一些有自覺性、有修行要求的人說,還是寬鬆一點為好。特別是在我們當前這個社會,大家過慣了輕鬆自由自在的生活,一下子要接受那種嚴格的訓練,一是接受不了,第二是吃不消。所以,柏林禪寺自從打第一個禪七開始,就把禪堂裏有一些形式化的規矩改掉了,十幾年來,也形成了自己的風格、自己的傳統,也慢慢地被教界所接受。當然,我想那些比較傳統的禪宗寺院的人會看不慣,會覺得我們把規矩改掉了。規矩都是人立的,世界上沒有不能改變的東西。如果說有甚麼不可改變的東西,這就不是佛法,佛法是說一切法無常,這是一個根本的道理。我們今天採取這樣一種形式來安排晚上這一支香,這也是因時因地制宜而已,如果有更大的禪堂可以坐一二百人,那我們就可以在禪堂裏集中講開示。因為沒有那麼大的禪堂,集中起來很困難,所以把這個說法堂也利用起來。
在古代,禪宗的寺院,只有兩個地方最重要,或者說三個地方:一個就是僧堂,就是我們打坐的禪堂;一個就是法堂;第三個就是長老居住的方丈寮,這三個地方是像徵佛法的地方。僧堂,就是大眾打坐、吃飯、睡覺的地方;法堂就是長老開示的地方,每五日上堂說法,大眾集中起來,有問題請教長老。在古代,法堂是最重要的地方,就是轉法輪的地方,說法、講經、講開示就是轉法輪。我們今天最後一支香,挪到法堂來坐,在法堂來聽我「充殼子」——虛雲老和尚說他跟大家講開示是「充殼子」,四川人叫「擺龍門陣」,東北人叫「嘮磕」,你們今天來聽我在這裏嘮磕,這就很輕鬆。
佛法是在輕鬆喜悅當中獲得受用。在很嚴厲的情況下得到受用,那畢竟是很個別的例子。像雲門宗的開山祖師文偃禪師,他就是在很激烈的情況下開悟的。他去親近一個老和尚,剛好一隻腳邁進門檻,老和尚猛地把門一關,腳還來不及邁出去就被門壓斷了。那個時候老和尚說「快道快道」,叫文偃禪師趕快把當時的體會說出來。文偃禪師就是在那樣的情況下桶底脫落,他那時沒有叫苦,沒有說「哎喲,我的腳斷了」。那就是他的功夫成了片了,根本就沒有身心,一切的外在東西都沒有了,徹底地空掉了,所以他才能夠在那樣的情況下,不知道喊痛,還在功夫中。我們想想看,蚊蟲咬一下,多大一點疼,趕快抓一把。
在生活中修行
用功夫,大家不要把它看得很神秘。我說生活禪,在生活中修行,在修行中生活。生活,無非是穿衣吃飯、屙屎放尿、迎來送往⋯⋯無非是這些事情。這些事情又怎麼樣來修行,和修行怎樣結合起來?肚子餓了,不吃飯,行不行呢?一頓、兩頓可以,甚至於三頓可以;也有的人辟穀,闢個十天八天也可以,到最後還是得吃飯,這是個甚麼道理?肚子餓了就要吃飯,這是一條規律。這個規律是不可違反的,你違反了就會給你帶來無窮無盡的痛苦、無窮無盡的煩惱。
前幾天我在柏林禪寺,跟一個德國的老神父晤面。他八十多歲,修禪四十年,在德國成立一個宗派,叫虛雲宗。他並不是在接觸柏林禪寺之後才知道「虛雲」這個名字。他在大約十年前跟日本人學禪,日本人印證了他,給他起了個法名就叫「虛雲」,也是用漢字寫。而且這個老神父的堂號也叫「虛雲軒」。所以這次他成立一個宗派,想來想去,就用虛雲這個名字。後來他知道虛雲老和尚是中國禪宗的大德,他就要找這個根,從2000年開始找到中國來,希望將虛雲老和尚的法脈接回去。這次我就把虛老的臨濟宗源流傳給他。
他對禪宗的公案很熟,特別是對趙州和尚的公案非常熟悉。他給我重複一個公案。有人來參趙州,問:如何是佛法的真理。趙州和尚問他吃飯了沒有,他說沒有吃飯;趙州和尚說,快吃飯去。佛法的真理和沒有吃飯、快吃飯去有甚麼關係?佛法的真理無非就告訴我們,你肚子餓了要吃飯。為甚麼呢?你要按照規律去做一切事情,這就是佛法的真理。還有一個和尚也來問他這個話:如何是佛法的真理?趙州和尚還是問:你吃飯了沒有?他說:我已經吃完飯了。趙州和尚就說,洗缽去。吃了飯以後缽要洗乾淨,你不要只吃飯,不洗碗。只吃飯不洗碗是不對的,是違反常規的事情。
生活禪,徹底地將生活融入禪的狀態。將生活融入禪,將禪融入生活。這個話很簡單,你參個三五十年也許參不明白。這個老和尚怎麼這麼糊塗,他也八十幾歲了,大概他也老糊塗了吧?就像今天下午我在這個地方問馬居士,這樣的禪凳一對多少錢?他說一萬來塊錢。我說不對吧,這樣的禪凳要一萬塊錢?他當時胃很疼,疼到連自己正常的思維、正常的記憶都亂了,這一對禪凳明明是三千多塊錢,他說一萬塊錢。可見在痛苦面前做不了主宰;在痛苦面前,人的正常理智和思維就受到干擾。如果我問這個話的時候,正是你最後一刻你怎麼辦呢?東南西北不知道了,那還有甚麼把握?那是很恐怖的事情。不管在任何情況下,自己的正念不能夠丟失,這是一種起碼的功夫、最低的要求。最高的要求是甚麼呢?最高的要求,是在一切的困難面前,沒有困難,所謂「縱遇鋒刀常坦坦,假饒毒藥也閒閒」,就是走在刀山上,也好像平坦的大路一般;吃下了毒藥,也付之等閒,對我根本不起作用,要到那個程度了,那就是生死自由了。像達摩祖師到中國來傳禪宗,當時主流佛教的個別人幾次往他的飲食裏下毒藥,想把他弄死,他吃下去一點關係也沒有。「假饒毒藥也閒閒」,這是永嘉大師的話,就是指達摩祖師當時遇到的具體困難。為甚麼當時的主流佛教對禪宗這麼痛恨,非要把達摩祖師置於死地呢?因為他們覺得達摩祖師太可怕了:「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直指人心,見性成佛。」這個話一說出來,誰不害怕呢?那些執著文字、執著教相或形式的人,這一下子全完了。直指人心,見性成佛,還不立文字,這不一切都完了?所以非要把他置於死地不可。達摩祖師他有真功夫,下毒藥,吃下去,一點事也沒有。
把每個閃念都孤立起來
我們在生死關頭要做得了主,就靠平常的功夫。平常做功夫,最難克服的障礙是妄想,最大的障礙就是妄想多。我們作為一個生命的個體,作為一個人的生命,最大的特徵就是有思維。因為人在其他本能方面的需求和動物沒有太大的區別,根本的區別一個是直立行走,一個是有思維。有思維和直立行走是密不可分的,不能直立行走的動物是不會有思維的,能直立行走的生命才有思維。思維的形式就是概念表達,不斷地用概念。一個概念又是由許多的念頭形成的。這許多的念頭是怎麼來的呢?我們生命在活動當中,比如說打坐也是一個活動,坐在那裏不可能沒有思維。總有思維,有思維就有念頭。念頭就是一閃念之間:一閃念之間一個念頭,一閃念之間一個念頭。「文化大革命」的時候有一句口號叫做「狠斗私心一閃念」,這個功夫、這個境界可是很高哦,這可是了不起的境界。我們用功夫應該怎麼樣做呢?就是要在一閃念的那個時候,你能夠用得上功夫。
如果你讓每個閃念都孤立起來,不要聯繫起來,一個閃念,過去了;一個閃念,又過去了;讓每一個閃念不要連成片,不要形成一個概念,它就不能夠形成指導我們身心活動的一種思維、一種理念。一閃念,在禪宗的功夫上叫「瞥起」,它是用功夫的一種病,所謂「瞥起」是病。用甚麼方法來治療這個病呢?「不續」是藥。不要繼續下去,這個很關鍵。讓每個念頭都孤立起來。前一個念頭過去了,不要連接它;後面又產生一個念頭,還是不要連接它,讓每一個念頭都是孤立的,沒有聯繫起來,它對我們的修行不會有太大的障礙。不繼續「瞥起」那一念,堅持這一個功夫,不要讓妄念成片。
過去有一個公案,說一個老太婆參加打禪七,天天在那裏坐,就是不會用功夫,陳年老賬,甚麼都想起來了。忽然有一天她和老師父說:「老師父啊,坐禪真是好得不得了啊。」「你有甚麼受用呢?」「哎呀,我家隔壁借我三鬥小麥,就壓根把它忘記掉了,今天忽然想起來了。鄰居還該我三鬥小麥。」你說這多大的收穫啊,要不打坐怎麼想得起來啊?我看我們很多的人都在想那個鄰居該我三鬥小麥,沒有想別的。今天我的小徒弟明月,坐在那裏想,我的身份證跑到甚麼地方去了?忽然想起來就在抽屜裏。本來以為身份證丟掉了,這一下子想起來了,沒有丟。很歡喜,失而復得,如果比做開悟,也是如此。
這是一個很典型的例子,並不是說只有過去的老太婆會這樣,今天的某個人會這樣,實際上每個人都是這樣。炒股票的就在想,我要買哪一種股票,就會掙很多的錢;做生意的也在想,教書的也在想,寫書的也在想,做家務的也在想,老頭老太太平時過不去的也在這裏想:我在這裏坐幾天,家裏老頭(老太太)會不會高興,總在想這些事。
我告訴你,在你動第一念的時候,瞥爾生起,你馬上就讓它孤立起來,不要讓它繼續,就不會成為妄想。瞥起一念,儘管是瞥起的一念,也不離十法界,天台宗管這一念叫「介爾一念」。介爾一念,具足三千性相。三千性相就以十法界為基礎,加上「十如是」和過去、現在、未來三世,界界互具,即成三千性相。意思就是說,每一個起心動念,不在佛法界,就在菩薩法界、聲聞緣覺法界,或者是天、人、阿修羅、地獄、餓鬼、畜生法界,都是在圍繞十法界起心動念。我們是凡夫,起這一念,往往都在六凡法界,在四聖法界的很少。六凡法界,就是天、人、阿修羅、地獄、餓鬼、畜生。我們人道想人道的事,如果貪嗔癡三毒熾盛,種的便是地獄、餓鬼、畜生的因,如果戒定慧的力量強,種的便是聲聞、緣覺、菩薩、佛的因。
所以,瞥起一念也好,介爾一念也好,在這個地方,要痛下針錐。不要繼續往下想,時刻知道把妄想打住,打住了又起第二念還是打住,第三念還打住,一直繼續做功夫,久而久之,就在每一念上,生起了智慧觀照。這種觀照的智慧,《金剛經》上叫做無住。無住者,就是不執著;執著了,就是住。不執著,就是無住。《六祖壇經》上叫做無念。無念不是說沒有念,而是不執著於某一個念頭,念起即覺。覺是甚麼呢?不繼續,覺之即無,那就是無念。這種功夫要保持連續性,不要間斷。在介爾之間、瞥然之間能對治,還必須持久地做覺照功夫。念念無住,那就是功夫。念念無住,就是智慧。智慧觀照,即《心經》上講的「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行」是個動態詞,「時」也是個動態詞,不是停留在某個時候,而是動態的,總是向前。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做甚麼呢?就是照見組成我們這個身心世界的五個要素,五蘊——色受想行識,「照見五蘊皆空」。照見五蘊皆空,也不是一次性的,它跟行深般若波羅蜜互相對應,是一個永遠進行時。實際上講到底,就是開始說到的四個字,或者八個字:「瞥起是病,不續是藥。」瞥起就是五蘊的身心世界在迷失狀態下妄念紛飛;不續是藥,就是照見五蘊皆空,就是用般若智慧照見五蘊皆空。
照見五蘊皆空,本來這是菩薩的境界,我們作為凡夫,在因中修果地的法門,從因望果,成就更快。如果說按照因地的法門去做,速度肯定慢,按照菩薩果地的法門去做,速度就快。這就是頓教與漸教的區分。頓教,一超直入;漸教,就是一步步地來。
禪宗的優越就是一超直入,一超直入如來地。因中望果,果就成就,因中望果,自己本身當下就與佛平等。然後,按照佛的要求好好去做。所以,教下的人總是說禪宗很狂妄自大,因為因中望果,教下的人認為這不行,律宗的人認為這更不行。因中望果,這是我們的見地,但是還是要在功夫上漸次起修。見地頓超,功夫要漸入,還是要從五戒十善做起。你不從五戒十善做起,你沒有基礎,沒有基礎的高樓不結實,豆腐渣工程,一陣風就吹倒了。平常覺得挺有功夫,有點小毛病,功夫就用不上了,這就是豆腐渣工程嘛。我們修行人一定要在具體的日常生活中一點一點地來落實這種高尚的、清淨莊嚴的佛菩薩的境界,但是在功夫上要踏踏實實,不能夠有所懈怠。在功夫上懈怠了,基礎不牢固,抵擋不住煩惱習氣。
開始打七,舉目一看,熟面孔很多,大部分是老參,不管是居士也好,出家人也好,老參佔多數,有的居士起碼參加過十次以上的禪七。一次禪七最少三個七,最多五個七,參加過十次禪七的舉手。一、二、三、四⋯⋯有十幾位。如果十次禪七,一次五個七的話,那就參加過五十個七,那還得了,都是老參,都是會用功夫的人。當然也有許多新參加的,一點門也不摸的也有。我覺得不要著急。新參加的,告訴你一個很簡單的方法,我們有很多雜念,怎麼樣來對治它,怎麼樣不讓雜念繼續,你就念觀世音菩薩聖號。一句觀世音菩薩的名號,一句接一句,一句接一句,讓中間不要有妄念,如果有十句中間沒妄念,那就不得了,那你就能夠比較快地見到效果。念觀音菩薩,不要有所求,不要有所得,一無所求,我就只念這一句聖號,沒有任何想法,就讓它對治妄想就可以了。你不要求到西方極樂世界去,不要想晚上夢見觀音菩薩,不要想觀音菩薩給你這個,給你那個,你不要想這些,想這些東西那都是妄想。本來念觀音菩薩這一念也是妄想,但這畢竟是正念,以正念抵制、克服或者代替妄念,一句一句,慢慢地,和呼吸配合起來,不要把呼吸搞亂了,你念快了就把呼吸搞亂了,把呼吸搞亂了以後心靜不下來。一定要配合呼吸,慢節奏,一呼一吸之間,一句觀世音菩薩聖號默念完了,第二個一呼一吸之間,又念一句,像這種方法,就是禪定的功夫。慢慢地念,而且不要改變,不要早晨念觀音菩薩,晚上念阿彌陀佛,堅持念一佛名號,或者一個菩薩名號,安住當下,守一不移。像這樣來製止妄想,安住當下,淡化煩惱,開發智慧,一定是很容易見效果。念一句觀音聖號,同時具足慈悲、智慧兩大法門。觀音菩薩千手千眼,慈悲智慧同時具足。所以,借助這個方法來修行,入門特別快,特別容易相應,而且又能夠消除業障。業障重的眾生,就修念佛法門。但是,你不要想我念佛,我念觀音菩薩,我的業障消除了,不要作如是想,你就這麼去做就行了。比如像我們回家一樣,就沿著這條路走,不要走錯了就行了。不要想家在哪裏,怎麼還沒到,不要老想這個。家就在你的腳下。你功夫到了,自自然然的,一切不求自得,得到了也 不要高興;沒有得到也不要悲傷,不要憂愁。作平等觀,一切平等,途中就是家,家就在途中。這樣地修,那就是禪;如果你不平等觀,這是佛,這是眾生,這是煩惱,這是菩提……這就不是禪,也可以說,這不是究竟的佛法。佛法是平等法,無相法,無差別法。無相、平等、無差別是佛法。我們的妄想就是差別,就是不平等,就是有相。
修行不要著急,慢慢來。不要在相上去計較,修了三天,忽然做了個好夢,夢見菩薩,見到花,見到這個啦那個啦,你一歡喜,煩惱就來了。夢到下地獄,你不要恐怖,夢到升天堂,你不要高興,因為都是夢中事,都不是真實的,連我們平常生活中出現的事情都是無常無我,都是苦,都是空,何況夢中的事情,更是夢,更是空。以平等無相無求的心修行,就容易進步。有求有相不平等,修的不是佛法,修的是有為有漏的世間法。
希望我們在老祖寺中興後第一次開爐、第一次禪七當中,老參得到更多的受用,新參急起直追,迎頭趕上。 (註:本文選自《紫雲禪話》)
轉載自新浪佛學:
http://fo.sina.com.cn/intro/lecture/2022-01-04/doc-ikyakumx8297661.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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