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心出家時,壓根兒都沒想到,面對死亡,是修行的課題之一。
人死變鬼,這是小時候口耳相傳的基本常識,鄉下的告別式現場也一定是十八地獄變相圖,潛移默化的教育所有路人甲、乙,不管是好人或壞人,死了以後都得到地獄找閻羅王聊一聊「我就這樣過了一生」,所有驚悚駭人聽聞的鬼故事,越怕越愛聽,越聽越害怕,鬼,固然讓人驚心膽跳,但是死亡,卻像一個蒙上神秘面紗的女子,讓人好奇又害怕。
第一次靠近死亡是在童年,我去叔叔家玩,開開心心的就往客廳跑,一跑進去,發現叔公蓋著白色的布,直直的躺在那裏,我楞了一下,這⋯⋯是⋯⋯,我的天啊!二話不說,我來不及倒車,只好從另外一個門,衝了出去,從那次以後,看見老人就讓我想到死亡。
出家後,第一次面對死亡,是幫一位老信徒的先生往生助念,大體放在木板的通鋪上,陀羅尼經被外,狠狠的露出一雙大腳,我坐在旁邊念佛,心裏擔心他會不會「醒來」,然後,問我們「有事嗎?」薰習,真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從小餵了太多鬼故事,即便知道學佛要慈悲、人死不一定變鬼、六道輪回等觀念,但是,恐佈的畫面完全失控演出。我不斷的鼓勵自己,那只是一個物質的肉體,就像一張桌子、椅子一樣,放下我執,靠近一點,勇敢的再靠近一點⋯⋯,努力的,艱難挪動幾步後,最後,我決定尊敬的面對亡者「只可遠觀不可近看焉」!
在嘉義南華大學讀研究所時,應邀為一位亡者皈依三寶,還沒入殮的身體,用一塊黃布先簡單的圍起來,我兀自思惟,要站在黃布內?還是黃布外?布內?布外?內心猜拳了半天,最後,決定還是在黃布外,因為,亡者的神識,不在布內、不在布外,在我的心裏,還沒準備面對死亡的我,心裏實在很害怕。
後來任職別分院職事,助念佛事一天最多可以跑五場,不要說面對亡者念佛了,還要常常即興和亡者分享我從來沒有去過的西方極樂世界,因此,偶爾夜裏,仰望穹蒼時,也會想念阿彌陀佛和諸大菩薩等,只好杯水當做瓊漿玉液,遙寄一縷思念,生與死,是兩個星球的距離嗎?我們對死的恐懼,來自於未知與無知,生死,只是一場寧靜的轉換。
「送行者──生命的禮儀師」,劇中男主角對亡者那份恭敬、謙卑和溫柔,令人動容。我才恍然,諸佛菩薩愛護眾生「如母戀子,如母憶子」的莊嚴,是一份徹底柔軟沒有止盡的傾心相待,一心一意的心繫眾生,安隱眾生,那怕他是瘸了腿,斷了手,仍然不離不棄的守護。
前陣子,我到醫院的往生室為亡者助念、說法,我在亡者的耳邊輕輕提醒:「世間借住,身體借用,從此,你不必再受身體病痛所帶來的苦難⋯⋯」,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罣礙⋯⋯。面對死亡、接受死亡,其實是可以練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