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抽屜裡注意到這隻落單的襪子有好一陣子了,但任我翻箱倒篋,就是找不回它的另一半。每逢抽出這隻藍色的襪子,我總是嘀咕:「你怎麼把同伴弄丟了呢?少了它,你就無法出門了。」
我沒好氣地把它塞了回去,好像是在懲罰它的過失,還要它面壁思過。那襪子似乎感應著我的責怨,它皺著眉頭,滿臉委屈地躺在那陰暗的角落。
一天,我在運動袋裡找到了它的另一半。我舒眉展眼之際,卻又為曾錯怪它的另一半而略感內疚。太太還取笑說:「你是不是拿著同一隻襪子呀?」我自認老花,但不糊塗,這襪子還臭得很呢!
洗滌後,我有點心虛地把它放回原位。我在想,它們久別重逢,一定會促膝長談了。隔天,一打開抽屜就看見它們倆甜蜜地緊貼在一起,而且毫不介意又得鑽進酸臭的鞋子裡頭,陪著我上班去了。
人,何嘗不是這樣?有幸與家人同住在一塊兒,生活就算清苦一點,也其樂融融。我們沒有經歷過戰爭、流離轉徙的困境,無法體會到烽火連天、生離死別的那種焦慮和哀傷。但處於天災人禍頻仍的年代,揮手告辭可能就是永別了的預兆,莫不叫人過著步步為營的日子。偏偏一些夫妻為生活所逼,或為優渥的待遇,而寧可勞燕分飛,甚至出國「跳飛機」[1]。原意是要抵禦高漲的生活費,卻因突發事故而常落得情緣難繼,妻離子散,而衍生了一籮籮的社會問題。
我也曾因為調職而被逼離鄉背井,與妻小分離了整整半年。那一段時間,生活霎間失去了重心,過得恍恍惚惚。白天上班的路途就幻想為週末回鄉的歸程;下班後卻被咄咄逼人的寂寞,牢牢地捆綁在單人床上。太太親切的笑容,孩子沁潤肺腑的嬰兒香,是一種揮之不去的鄉愁,時時刻刻牽引著我歸去的方向。
漫漫長夜,特別的黑,黑得讓時鐘分不清轉動的方向。在闃然中等待朝陽驅趕一夜孤寂,如此度日如年的日子,可真難熬。直到把妻小接過來後,茫然自失的生活才重新踏上了幸福的軌道。
分離是一道沒有刀痕的傷口,思念則是一種傷神的情懷,卻在重聚的那一刻,馬上痊癒了。重逢後的互相關愛,儼如綿綿不斷的養分,讓久旱而皸裂的心田,再度濕潤了起來。
這一雙失散的襪子,勾起了我酸楚的回憶。它們的重逢,也提醒我要格外珍惜天倫樂。我是那麼單純地認為,生活儉樸一些無所謂,只要能與家人在一起,滋養著一顆富裕的心靈,這就夠了。
[1] 藉著旅遊外國而滯留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