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陽法師在著作《病向笑中醫》提到，「只有看透生命，才能懂得真笑。」怎樣才算是「真笑」？我不禁想。
大覺福行中心主辦的「家家有本想唸的經」講座裏，大病初癒的衍陽法師偕同入室弟子傳燈法師，閒話家常之間，笑談病，也笑談人生的智慧。佛法，打破了宗教的框限，透過有血有肉的生活經驗，以生命影響生命──沒有比這個更有意思了。
霉運復霉運
示疾弘法，是衍陽法師的因緣。法師的多病多災，卻實在多得令人心疼，甚至覺得不可思議：13歲腦傷後遺症開始發作，試過一晚嘔吐30多次；兩度中風，幾近失明，須重新學習走路和吃飯；之後得了肝癌，九年後康復，今年1月確診患上肺癌，已擴散至骨頭及不同器官，心肺都有積水。迄今，法師病危以至瀕死，最少有五、六次。與這些大病相比，曾被精神病患者打裂鎖骨、被車撞倒、被高空擲物擊中頭部以致腦震盪、被小販撞傷右腎導致小便出血、遇上塌樓斷了數根肋骨，斷骨刺穿肺門等等等等，都只算是小意外。「我業障確實重」，自嘲為「專業病人」、曾經怨念很重、抬不起頭做人的衍陽法師也直言不諱。
書中，法師回憶成長的經歷，有這麼一段，讓我讀了覺得很苦：「才十多歲的少女與病形影不離，一次又一次在人前暈倒，讓我很沒自信，內心很難過、很無奈……腦海中實在有太多為甚麼，導致我與人的相處有很大的隔閡。有時很想表達自己，但卻又把感受深深藏起來；不希望人可憐，但又需要人關心；不希望別人用異樣的眼光來看我，但又渴望別人明白，有些方面我發揮得不好是因為我有病；內心很悲觀，但卻很想別人覺得我很堅強……」苦於內心的矛盾與鬥爭，其實是我們很多很多人的寫照。
知苦，體驗苦，不以為苦
這樣的人生，怎可能不苦？明白了今世的病障是累世業力的果報，衍陽法師不再抱怨，把心安住下來，活好當下，醫好當下。透過內觀等修持，她清楚感受到痛的變化，得以減輕它。她又以病為師，把痛楚轉化成為更深更廣的慈悲心，在醫院侍奉病人的時候，更能體察他們的需要。
很多人都說，衍陽法師展示了一次又一次的奇蹟。「我的生命不是為了創造奇蹟，病痛反而讓我更踏實，實踐慧命，給遭受病苦的人帶來希望。」
捨一得萬報
我們都知道，病人為免令親友擔心，往往強顏歡笑故作堅強。講座期間，衍陽法師與傳燈法師說病，卻說得無限開懷，絲毫不覺得牽強。燈師父說：「我曾經發願要為師父每日誦一部《地藏經》，但是日間四處忙，夜間又要照顧師父，好累，只好改為一日誦一卷；不久，變成一日誦一品；終於，連品也沒有了！」衍陽法師打趣回應：「唯有見你如見經好了！」並提醒佛弟子安排早晚課應該量力而為，別讓自己不勝負荷，否則難以持續。她又指出，自己身體狀況好的時候，精進用功；生病時則乖乖當個全職病人，一心一意休養。
除了師徒之間的深厚情誼，兩位法師亦展現微妙的默契：燈師父間中會刻意代入觀眾的身份，以故作好奇的口脗，問衍陽法師一些問題：「師父究竟吃了甚麼仙丹良藥？」顯然，一切都是為了讓大家聽得開心，得沾法益。衍陽法師的回應很實在：「飲中藥吃西藥、行山、原始點治療、平甩功、靜坐觀想（躺著也做），盡量保持覺知，四念住。」治病時，個人的心態固然重要，平日盡心盡力幫助別人，廣結善緣，到自己遇上危難時，別人自然也樂意幫忙。衍陽法師說：「《地藏經》所講『捨一得萬報』，就是這個道理。我業障重，但你們福報大嘛，所以借你們的福來撐我！」一問之下，現場的確有很多人曾為衍陽法師誦經放生，送上祝福。人，總是會有千差萬別的想法，講座當晚眾志成城的氣氛，卻是那麼的一致。也許因為大家都知道法師的好，都知道她是為了大家。
愛與關懷，卻往往最容易令人依戀難捨，生起煩惱。衍陽法師的分享很有意思：「《金剛經》云：『不驚不怖不畏』，當下的我就是這種狀態：不被死所恐嚇，不為生所牽纏，大家給了我無限的愛心與關懷，但我不會被牽扯，準備好隨時會走，因為我知道在別個地方也有我的使命。要生便生，要死便死，要病便病，要吃藥便吃藥，就是這麼簡單。」
做才是得到
踏實再踏實，是兩位法師給我最深刻的印象。「踏實解決生活上的問題，不要自以為是，給佛法胡亂添加自己的東西，否則就像整容過度的人，連佛菩薩也認不出你來！」衍陽法師說。也因為病，她練就了非一般的智慧與耐力，其生活哲學如下：不要生病才找辦法，平時須做好準備，從起居著手──收拾家居，讓地方有生氣，牆舊了便髹漆，空氣不流通便開窗，或添置空氣清新機，住的環境不好，人便容易暴躁；若平日做得不好，日後遇上問題便沒有應變能力。
「活在世上，別人會從三方面看你：知識、能力、境界。30歲前好好學習，裝備自己；30至50歲努力工作，鍛鍊能力；50歲過後，須懂得做人，要有格局──心胸、眼光、量度，人家即使學歷再高，也比不上你，這就是境界！我沒有學歷，但會做人呢！」自小書不離手的衍陽法師一番豪語，贏得滿堂掌聲。總之，有問題便去解決，不要再掘坑，讓自己陷入更糟的境地。衍陽法師又寄語：「若你覺得師父的話有道理，今晚馬上開始看書，學一門手藝，就像我專攻字畫一樣。60歲也可以自力更生！」
瞋心最害人
從個人的病，兩位法師放眼社會和地球的病。談到尼泊爾地震，法師指出與當地砍殺大量牛羊祭祀有關。香港人爭拗多，瞋心盛，則會引發火災爆炸，這些看似人為的意外，其實都是人類的共業所催生。「香港（暫時）仍是福地，還沒有地震，以後怎麼樣就說不定了。」法師不忘忠告大家別在家中吵架，否則容易生病，諸事不順。
尼泊爾正歷浩劫，官員竟繼續肆意尅扣賑災物資，貪腐依舊；人性的光輝，卻仍可見。「一位香港的有心人堅持親自把物資帶到當地，有些藥物她找不著，卻因為這個講座結了緣，認識了一位藥商捐出藥物。香港有這些好人，一定不會垮！讓我們一起發揮正能量，救家庭，救香港！」
我與我們
我相信，衍陽法師的笑如此厲害，是因為她心裏真的有眾生，正如她在《病向笑中醫》提到：「『願我的親人健康、平安、快樂；願所有人都健康、平安、快樂。』讓其他人分享我們寬宏的氣度和善意，漸漸，我們的悲喜便與其他人聯繫在一起。受苦時，我們感受的將是大眾的苦；同樣，快樂時，感受的將會是大眾的快樂。」
那天晚上，場館內的每一個「我」，心裏大概都有「我們」。家家有本想唸的經，或許也就在這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