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園裏有棵勒杜鵑長得格外茂盛,不但枝椏粗壯,而且樹葉茂密,花盆大概無法負荷它的生長力,裂開了,根莖由此伸展入泥土中。
朋友說屋裏屋外最好少種帶刺的植物,建議把它砍了,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盆底以外的根斬了,還大肆修剪了枝葉。杜鵑像士氣受重挫的將士般,奄奄一息,好一段時間了無生氣。以為它真的不行了,但春天伊始,它卻冒出了新葉。
只要根還在,就有活命的機會。
能活,誰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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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伯伯患有嚴重糖尿病,許多器官都開始失去功能,腎臟尤差,醫生說他將不久人世。伯伯很有個性,不聽講,家人請我多予關照。
我問伯伯哪裏不舒服?他說不出,就是渾身不妥,很不安穩。伯伯一生篤信觀音,每天早晨必燃一炷香。我便引導他一心繫念觀音菩薩,他願意聽,還發願早日放下病軀到西方淨土。但在醫院住久了感覺度日如年,開始鬧著要回家。
「我們拗不過他,只好請醫生讓他出院。他睡的時間短,情緒起伏不定,我們分班照顧他,真的筋疲力盡。」大女兒說。
再見他時,他已入了寧養病房,女兒悄悄跟我說,他已不肯念觀音菩薩,說念來念去菩薩都不現身。
我試問伯伯以後想去哪裏?他說想回家。
「不去觀音菩薩那裏呢?」
「不去了,只要能快點走,去哪裏都沒問題。」
《阿毘達磨》論書中寫道:如同一盞油燈,只要燈油或燈芯,或兩者都耗竭了,火就滅了,抑或因一陣突如其來的風而熄滅。生命也一樣,只要壽命或支助業(productive kamma),或兩者同時耗盡,生命便告一段落,抑或因一場不期而至的天災人禍而終止。
想預知時至,說走就走,需要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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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昨天牧師來過,他問我想不想信主,可以替我洗禮,我有動心。」阿芬的眼神充滿愧疚。病太久,藥物導致的副作用太難捱,她很想早日解脫病苦。
「有動搖很正常啊!」我安撫說。
初認識她時,她坦率地道出自己曾經做錯的事,尋求諒解和補救方法。她積極接受治療,希望今後能去做義工服務大眾。幾個月下來,本來說話有力、精神飽滿、信心堅固,如今她身心羸弱,意志消沉,已拒絕一切治療包括繁瑣的檢查。
「為甚麼佛陀還不來接我?」她的聲音跟呼吸一樣微弱。
我當然希望佛菩薩能發力,拔除她的苦,但死也要等時機因緣。
我告訴她:「離目標不遠了,每次一呼一吸,我們就更接近目標。」
病得太久太難過,又沒有生活素質,沒有尊嚴,任誰都不再貪生。這個時候最好引導他回顧一生,確認他已盡了為人父母,為人夫妻,為人子女的種種責任,讚嘆他的人生已臻圓滿;該道歉的道歉,該感謝的感謝,至於未來,無論相信與否,還有無盡的生命等著他去開創。
所以佛教稱人死為「往生」。
「有時我仍會想起做錯的事,我有懺悔。」阿芬說。
「嗯,你該做的都做了,懺悔以後發願今後不再犯,然後就放下。」我再說,「現在任何事都不重要了,每次一呼一吸念一個佛號,別無他想,不管佛陀何時來,隨時隨地做好準備。」
我告訴阿芬,我曾在同一病房送過一位朋友,她並非虔誠佛教徒,病危時她問師父:怎樣才叫好死?師父說:念佛往生就是好死。朋友從此立定決心要念佛往生,睡時醒時都憶佛念佛。
我們問她:「以後在哪裏見?」
她有文有路地答:「適當的時候在另一個世界再見。」走時,果然萬緣放下,自在上路。
發願去光明的淨土是一個盼望,一個向善向上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