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我們對於死亡的恐懼,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死亡打亂了我們的生命秩序。這對於那些面臨親人死亡或將死的人們來說,尤其真切。德國當代哲學家海德格(Martin Heidegger)曾經以門把為例子,說明一般人(即海德格所謂的「常人」(das Man, the they))之日常生活狀態。海氏問:「你是什麼時候意識到你家中大門上的門把的存在?」他說,我們大多在門把壞了,發現我們無法如常的順利打開門,日常生活的運作受阻時,才會真真正正意識到門把的存在。他進一步指出,人們對於自身的存在與生活,在大部分的時間,也是處於此種微眛與不自覺的狀態。若果我們把海氏的「常人」說引伸,問問自己:「你什麼時候真正的意識到你的親人的存在?」或許,就在他/她生病,甚至不在時,你才會真真正正意識到他/她的(不再)存在。
親人不在了,一切彷彿如常,但又好像不再一樣。記得許多年前,因為家事,要找朋友暫時託管家貓。家貓暫時不在了,本應合乎意願,起碼不再有一頭小頑皮拿你的書本訓練指功,趁你開關大門時,玩「越獄逃亡」的遊戲,以至間中在你的書枱上打翻水杯。然而,當你每天回家正要打開大門之際,你仍然會下意識的提防小貓會伺機奪門而出。不過,正當你打開大門,你才回過神來,發覺小貓都不在了,還提什麼防?或許,死亡之所以令人恐懼,正正在於它打亂了我們這些生者原有的認知和生活的秩序。小貓都不在了,親人都不在了,但他/她/牠卻像一個陰影一樣,在我們的生活中打開了一個不可理喻的洞。
最近,奇連伊士活在他執導的電影《此後》(Hereafter)中,便談了很多人們對有關「死後世界」的想像與恐懼。在電影中,佐治(麥廸文飾)是一名擁有異能的通靈者。只要你把雙手交給他,他便能夠通過接觸,通往你已故的親人,跟他們溝通。或許,你會認為這是上天給佐治的禮物,但他卻認為這是咒詛。因為這異能使他無法跟其他人有正常的交往。如果接觸(牽手、撫摸等等)是一般親密關係的起點與關鍵,對於佐治來說,接觸卻通往他人欲拒還迎的(親人)死後世界。事實上,佐治渴望過「平常人」的生活,拍拖、戀愛。他在工餘參與的烹飪班上碰上同樣渴望愛的馬蓮尼(Bryce Dallas Howard飾),二人互生情愫。佐治一直不希望馬蓮尼知道自己的異能,但好景不常,馬蓮尼終於得悉了,並着佐治也為她通靈。結果,佐治接上了馬蓮尼的亡父,他跟馬蓮尼說,你的父親希望你能夠原諒他當年所犯的錯。可以想像,馬蓮尼不能再跟佐治見面,因為她還未能面對自己的過去。
電影《此後》所描述的「死後的世界」是否真的存在?我覺得這並不重要。事實上,除了佐治通靈的口頭描述以及一些閃過的模糊畫面(當然還包括片中另一主角瑪莉(Cécile de France飾)在南亞海嘯中「死過翻生」之際的瀕死經驗,這個下次再談),電影從沒有正面描述過這個「死後的世界」。或許,我們對「死後的世界」的想像,正正是我們對現前世界的延續。在那裡,親愛的人還會跟你談天說地,跳舞,一起買菜,給你家的感覺。但這個「死後的世界」,有時又蘊含了以上想像的不可能,以及一些我們不想面對的生存秘密,就像馬蓮尼的過去。
《紐約時報》網有關影評
The Dead Have Messages for the Land of the Living:
http://movies.nytimes.com/2010/10/15/movies/15hereafter.html?pagewanted=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