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怕,寫就寫吧,不過是一則日記,總會成為過眼的雲煙。
是害怕沒人會記住自己吧?於是借助文字永恆的魔力,好證明自己活過。是怕沒有人會讀吧?自己讀便是了。禁不住想:寂寞的蒲松齡在冷清的夜,就著昏黃的燈火,寫著凄美悱惻的鬼故事。也許他渴望過半空中真的有一雙看不到的幽幽的眼睛,默默地看著自己逐字逐句地經營。到精彩處,冷不防聽到自另一個世界傳過來的笑聲。於是,某位被引為知己。一切不過是在意念中完成的。嘻嘻。
我看見自己在寫,鍵盤被飛快的敲打得的的嗒嗒。真的只有我在看嗎?真的有一個我在寫自己嗎?今天看過略薩《給青年小說家的信》,論到敘事的角度,還不如重讀《紅樓夢》。劉姥姥的視角漸漸移到神一般的作者的眼中,也就是我現在的高度吧,然後再神不知、鬼不覺的透過黛玉的眼睛看榮國府的滿園落花。鬼的眼睛。
很唏噓,很感慨,終於看林夕的《曾經──林夕90前後》。從戲曲紅樓夢亦舒張愛玲浸出來的文句,看著很受用。他的歌詞在心中縈迴久矣,現在才看他大學時期初出茅廬的文字。當年的歌、曾經流行的電影、熟悉的街道、老舊了的新聞,成了一座座記憶的地標,沿路摸索,拼湊成那不曾存在的地貌。我按圖索驥,與過去的自己相遇。原來過去一直迴避的某些不堪,一一被釋放出來;許多久已被遺忘的傷口,忽然被記起。輕輕一摸,原來已經不痛了。過去十年的習靜,令傷口在不知不覺中無聲地痊癒,只餘下微微的牽動,甜蜜而溫柔。憶蓮的《早晨》、盧海鵬的《仁者無敵》、五輪真弓、安全地帶……誰和誰的戀愛,某人少年時的模樣,像是陰曆七月十四晚上,自鬼門關冉冉飄出來的鬼。我重遇九歲時無助的自己、十九歲時痛苦的自己、廿九歲時寂寞的自己,每個階段深淺不同的甜蜜和遺憾,我都一一擁抱,再放下。厲害的林夕,一本散文集已能叫人一晚上與半生以來的人與事,與香港多年來的風雨飄搖相遇,甚至彌補了那時候未有深刻地生活的隙縫。我好似被一個細心、深情但又冷靜的導遊帶領著,重活一次。
其實並沒有這麼的一個導遊,是心中有一個詞人,借他的詞侵略了靈魂。但其實,我更相信,並沒有一個真實存在的自己,僅有的不過是心靈彈指間的悸動。
兩天沒離開過住所,是有點抑鬱了。不過,我不以為心中的憂愁是自己的,任它來了之後又走了。丈夫回家,放好濕淋淋的雨傘,我剛好把散發著椰子香味的五指毛桃湯端出來。不知他看到一個怎樣的我,我倒十分喜歡自己這一刻賢淑的模樣。我只可以盡力做一個可愛的人,其他的,我已顧不了。他是我愛了大半生的人,一直出現在我各種懷緬中,但其實又並沒有這麼的一個他,有的不過是一堆五蘊:那口舌喝不慣這湯,那習慣於恚怒的心性發作又退去了,欲望仍然指揮手端起來,痛喝了一大碗,一邊看電視播放馬浚偉主演的《蒲松齡》。
我沒看。重看完《雍正王朝》,之後讀余秋雨的《山居筆記》,又念了兩篇《古文觀止》,就讓林夕的文字調劑調劑,他也寫了鬼故事。今天閱讀多了,想寫點甚麼,可是人家已經寫得這麼好了。不過仍是想寫。知道心又作出種種比較,頑皮地想作弄自己。不過既然沒有一個真實的自己,那也不用怕了,寫就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