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新世紀疫症,前所未見,影響力覆蓋全球,牽動著每一個人的心緒,也引起了人們無窮的思辨。當全球人類共同面對著同一挑戰,這時,卻明顯地讓我們看到了分別,主要是人們不同的心態和處理方式。面對不可預知的生命危機,加上隨之而來的生活壓力,我們更每天接收著負面的報道和評論,還有工作、上學、及日常生活上的活動,均受到限制,實在是相當大的身心挑戰。而在這挑戰面前,我們可以細心觀察一下自己和眾人的不同反應,從中不難發現,有些人傾向於先知先覺,有些人反應遲緩,有的人承擔責任,有的人諉過於人,有人小心翼翼,有人處之泰然,有人總是怨天尤人,也有人懂得反思回饋,有人只是靜觀其變,亦有人喜歡高談濶論。
佛教分析人的行為是由「想」心所和「思」心所發動的身、語做作。「想」心所的作用,世親菩薩在《大乘百法明門論直解》中云:「想者,於境取像,以為體性,施設種種名言,以為業用。」即是由「想」心所對境攝取其相狀,作出認知、聯想、計度分析,和綜合後生起的認知。亦即是分別種種差別相,並施設語言概念。《阿毗達磨大毗婆沙論》第七十四卷云:「想能發起見諍根本。」這是由於我們在認識上的偏差,以及想像上的錯謬,所以思想、見解,往往都是顛倒不正確的。而我們每個人都有堅固、頑強的見解,往往不容易作持平的分析,或難以作出檢討和接納他人的意見,因此亦很容易與他人發生衝突和鬥爭!古印度的九十六種外道,各守顛倒邪見,經常作思想上的鬥爭,甚至因思想而發生械鬥!而這也是由於「想」心所持不正見而起的認知,依著妄想分別,無法生起正智,而沉溺生死苦海,或難以適應生活的變動而倍增苦腦!
早期心理學家為探討人類對事物的認知或思考模式,也做了不少研究。包括Piaget, Vygotsky, Bruner和Keating等。首先是運用觀察孩子的行為,整理出人在各個成長階段中的認知發展,發現人在認知事物和適應環境的過程中,會從自己先前已學習,或已習以為常的思想行為作為基模,來處理新的狀況。假如不必調整基模而能過渡,我們的內在是保持著平衡狀態的。但當有需要配合環境作出改變時,為了保持平衡,便會調整先前的認知和行為來適應,這樣才會產生新的基模及重回平衡。但如果我們仍留守在固有的認知行為基模之中,不作調適,我們的認知能力和智慧便難以提昇,使我們難以面對新情境,及難以更有效地解決問題。這樣,內在的不平衡便會衝擊著個體,包括個人的情緒和生理也會受到一定的影響。後來,有更多研究指出人類很容易傾向受Luchin所指的「思維定勢效應」(Einstellung effect)影響,和形成Duncker所說的「功能固著」(functional fixedness)心理。思維定勢和功能固著,輕則影響自己或他人的不便,重則影響家庭和諧,影響工作和社交,甚至影響人類的發展和生存質素。我們可以從歷史學家,例如Durants的著作,或人類學家例如Benedict的著作中,看到人類是如何被固著的思維和行為模式影響,從而重覆上演的戲碼。
最近看到法忍法師引用的一則故事,內容是講一個富翁見到畫師用紅色的硃砂來繪畫了他家的竹子,但接受慣了水墨畫的他,即時脫口而出,認為竹子必然是水墨般的黑色才對,大概他也忘了竹子本身是綠色的!這是一個寓意深長的故事。人類解決問題的思維模式,大致上是反覆試驗、分析、直覺、和洞察式的,再配合個人的感覺、情感、和習性,發展成各種人格類型。而每個個體都是從自己的人格類型出發來看待與認識事物,從而形成對事物的不同看法與觀點。然而,不論我們是屬於任何一種人格類型,我們都免不了時刻受到「思維定勢效應」和「功能固著」心理的影響,而削減了我們對新環境和新事物的應變和解決問題的能力。研究者表示,越是專業的人士,越容易受其專業影響,限制了思維的彈性。
在疫症的陰霾下,人們最關心的是提昇身體的抗疫能力。而抗疫力其實不單止是身體上的,還有生活上的各個範疇。除了改善身體上的抗疫能力,還有經濟上的抗疫能力,工作變動上的抗疫能力,家人關係及社交壓力的抗疫能力,情緒上的抗疫能力,和應對不實或未經證實資訊的抗疫能力等等。凡此種種,我們除了要透過努力不懈,增長見聞和客觀分析之外,還需要超越慣性思維(mental habits)的藩籬,才可以幫助我們更有效地提昇應變能力,和增長智慧,以應對各種不可預知的轉變。
在社交互動之中,固有思維模式,亦影響我們容易與意見分歧者互不相容!而先入為主的慣性,更令我們對別人的觀感難以改變,容易生起厭惡或厭離對方的想法,形成偏見。但以佛教的菩薩大悲行願為前提,我們必需克服這種因人性差異而生起的厭惡或厭棄對方的煩惱。假如我們能夠明白人們在成長過程中,各自的環境和遭遇都不同,形成的思想和性格差異是必然的。再加上固著的思維和行為,不與君同也是常情。然而,大家同樣都是在無常和不自主的環境下,眾緣和合所成的個體而已!眾生和自己一樣,在輪迴中浮沉,同被無明所惑。持這樣的想法,我們或許較能容易互相悲憫彼此,較能集中精力去解決尚未解脫的生死惑業之苦,而不再著眼於彼此的意見分歧,重新回到學佛的原點——願與眾生皆證無上正等正覺(菩提般若之智),離苦得樂。筆者相信般若智是把我們的抗疫能力提昇至最徹底的,最終能抗無明生死之疫。
要擺脫固有的思維模式,是需要經過自我挑戰和訓練的。包括時刻提醒自己這些由固有思維引起的種種負面效應(conscious awareness of the negative effects caused by the fixedness of thinking mode),多挑戰自己和別人去跳出慣性的藩籬,用「我可以如何……」代替「我認為應該……」來對應問題,或讓大腦放空一陣子(practice boketto),以及放開已學的,回到原點(adopt beginner’s mind),重新思考更多的可能性。這些,都可幫助我們不容易被困在舊有的思維模式裡。亦有研究指出,透過問題的顯示,同時加上有效的引導和方法,有助於減低受測試者解決問題的固著模式。
佛陀教導我們的修煉,直至般若智的生起,更是以超越我們對「我」和「我所」(我所有)的固有認知,這樣,才能讓我們體證真實而達到離苦得樂的境界。佛的教化,除了運用五蘊、十二處、十八界,四諦和十二因緣等分析性的啟導,也有專注和覺察的修習,亦即反覆的正見「觀」和「止」的練習,也有深入的離開尋伺思維的訓練。這些都是有效的引導和方法,目的是為了引導和訓練我們擺脫累世的積習,幫助我們脫離固著於有實在的「我」,和有實在的「我所」的錯誤思維。無論是觀身不淨,觀受是苦,觀心無常,觀法無我,觀五蘊的緣起性空,觀不生不滅,乃至觀賴耶緣起、真如唯識性,甚至觀禪宗的話頭禪等等,都是在打破我們根深蒂固的固有的思維,令我們超脫出來,不受思維概念及其形成的種種煩惱所束縛,直至達到真正的自由、自在無礙的境地。
參考資料
世親菩薩《大乘百法明門論直解》
五百羅漢《阿毗達磨大毗婆沙論》
Benedict, R. “Patterns of Culture”
Duncker, K. “On problem solving”
Durants, “Lessons of History”
Luchins, A. S. “Mechanization in problem solving: The effect of Einstellung”
Luchins, A. S. & Luchins, E. H . “Rigidity of behavior: a variational approach to the effect of Einstellu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