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在法國梅村冬安居三個月,以前在夏天曾到過這裏,我以為我已清楚這裏的一切。但是冬安居是很不同的,未能習慣沉重的工作和冰冷的天氣,身體上和精神上,我都應付不來。那時有兩個朋友來這裏禪修兩個星期,我很想和他們一起回香港。我和一位法師談及此事,他鼓勵我和新村的法師傾談(新村就是我住的地方),並鼓勵我修習就是去表達自己的困難,而不是住多久的問題。於是我向兩位資深法師談及我的困難,我感到她們的關心;另一位年輕法師說他們不想我離開,隨後對我格外照顧,我的工作量也減少了,而我膝蓋的痛楚也因另一位同修的針灸而得到舒緩。把困難說出來,總有解決的辦法,不必自己去承受。
我沒有逃跑,決定繼續留下,去面對困難,擁抱痛苦。在這裏,我有時間和空間去看清楚我自己。遇到令我失望的事時,是我學習對自己有耐性和慈愛。此外,在我對事情作出反應之前,我會先回到呼吸,讓大自然滋養我。我看到很多我的習性,例如反應強烈和擔憂將來。我學習慢下來,認識我的情緒,讓事情就是如此,讓它可以未如所料的發生。
另外一個大挑戰是,我不懂得和我覺得難以相處的人表達我自己。有一個已經在這裏很久的同修,我覺得很難親近她,好像我所做的一切,對她來說都是不對,我感到她總是在監視我,告訴我我應該做甚麼、不做甚麼。冬安居期間,我恰巧被安排和她,以及其他四位朋友同房。法師鼓勵我和她做「重新開始」的修習,或者寫封愛語的信給她,這對我、對她和僧團都有好處。所以我開始想想她好的地方,因為我們先要去灌溉他人善的種子或者表示讚賞,然後才表達我們感到受傷或懊悔。
有一次, 她和我產生了一點小摩擦。她咳嗽厲害,趁著她不在房間時,我開窗讓新鮮空氣進來,她知道後强烈反對。我嘗試找法師幫忙,要求換房間,不過她們很忙,雖然我們接觸過幾位法師,但都没有時間和我傾談。有位資深法師告訴我們冬安居是給出家人,他們正忙碌於照顧年輕法師,無時間照顧在家眾。當時我真的很失望和憤怒,但她提醒我可以從另外一個角度去看事情,與其去想「兩星期後,我要返回原先的房間,那裏有很多不利的條件」,不如去想「我需要空間,現在我可以在另一房間住兩星期,去令自己清新。」 法師的提示把我從擔憂兩星期後的事,拉回到當下。法師們雖然很忙碌,但有時一句話、一些短句的提示,已經很受用了,不但能平伏心情,而且能改變事情。
第二天同一位法師對我說:「昨晚我說我很忙,再想清楚,我或者其他法師可以和有關的同修傾談。我們有兩星期時間,如果你想的話,你可以先在另外一個房間住兩星期。當情緒高漲時,是不適宜做重新開始。」我轉換了房間,然後修習覺知,我覺察到當感到身體不舒服時,我的感覺會很差,反應激烈,我知道我很容易受感染。當房間裏面有人「生病」,我很快就會「生病」。今次,我認知了我的情緒,我的擔憂,而我也知道即使我受感染而「生病」,也不表示世界末日,我可以休息、照顧自己,然後痊癒。當我這樣想的時候,我感到釋懷。當我知道兩星期後,我要回到原先的房間,學習怎樣和她相處,我發現也不是想像中的那麼難,自己先釋出善意,對方會感受到。記得我多謝她為我做的小事,她流露出開心的樣子。
雖然法師們很忙,没有時間給我們,但我有其他同修的支持,有十多位同修逗留整整三個月的冬安居,我們都很親近和互相支持。我對有位參加者越來越害怕,好幾次我甚至擔心,自己的安全受到威脅,因為她會突然出現,搶取滾水或者切菜時揮動菜刀。我和同修講述,她鼓勵我在每星期的分享中說出來;才知道我不是唯一受苦的人,其他人也受苦。有次法師看到她對我的行為,認為須要處理。之後她對我收斂一點。她的行為引發我內在的恐懼,那個內在惶恐不安的小孩有機會得到療癒。可惜在冬安居完結前兩星期,僧團覺得她屢勸不改,對她、僧團和其他參加者沒幫助,請她離開,去找合適的地方。
在家同修也分享和法師們相處時的困難。我記得老師說過,我們對梅村有個觀念的預設,所以我們痛苦。這是真的,我們認為一個出家團體應該是這樣那樣,例如很親切、和諧。當我們遇到有些法師在他們的語言或行為上不善巧時,我們會感到憤怒,然後會痛苦。我把握這機會去了解自己,我問自己為甚麼我那麼容易受別人的說話或行為刺激,老師說因為我們的心不夠寬大,我發現修習對己對人慈悲,於是我的心可以較包容,其他人的說話不會那麼容易令我受苦,也避免被不開心的情緒淹沒。在這裏,感恩有整個僧團承托著,有同修的支持,讓我可以慢慢轉化。
冬去春來,在梅村生活了六個月,也是我回港的時候,有「下山」的感覺,在這裏學到的,經歷的,將有助我應對平日的繁忙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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