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身雍容華貴的妝扮,踩著新穎的高跟鞋,卻滿臉怨氣地走進了診所。我誤以為她有急病,但後面卻跟隨著一位坐在輪椅上的老婦,緩緩地由傭人推了進來。
“這老媽好煩啊!整天說肚子痛,這個星期來看了兩位醫生,我的工作全都給她搞砸了,你看需不需要給她打針?”她急促的語調和低頭不語的老婦,有著強烈的對照。
我向她問及老婦的病歷,這女兒只道:“她呀,是個藥罐子,花了我很多錢呢!”當我再進一步詢問時,她卻支吾著,一問三不知;心虛而尷尬的眼神不時投向那位女傭。
那女傭似乎懂得老闆娘的窘境,從褲袋裡掏出一把以衛生紙包住的藥丸,跟著又從另一個褲袋掏出一包,說是晚上服用的。這女傭的貼心,給了我很大的方便。
老婦偏著頭,雙手按著下腹,痛得臉都扭成一團,猶如臨盆在即的高齡產婦,在這把她承受不來的年紀。我向老婦問好,她抬起頭以渙散的眼神看著我。深鎖的眉宇,欲言又止的神情,透露了比她斑鬢還多的心事。看來,這瘦而乾癟的身軀藏著一顆羸弱的心靈,卻塞滿了比她皺紋還要多的苦衷。
一經檢查,才知老婦有嚴重的便秘,一堆石頭般硬的糞卡在肛門。她的身子因大腸的絞痛而在病床上蜷曲著,但她始終忍著,深怕一哼出聲,就會給孩子添加了累贅。
我向老婦表明要為她清理糞便。徵得她同意後,就二話不說,以手指挖出那些久憋的糞。那股味道,自不在話下。在屏風的另一邊,忙著通電話談生意的女兒,沒料會有此狀況,一聲“哇!臭死了!”就奪門而出,留下那位曾經不厭其煩,為她換洗尿布的母親。
清理完畢後,女傭正要把老婦推出診所時,老婦忽然回過頭,幽幽地說:“我的孩子都很忙,對我也很好,還請女傭照顧我。”這一把年紀,這一個關頭,她還極力地袒護著孩子,儘管診所裡還瀰漫著那股揮之不去的憋氣。我勉強地擠出了一絲笑容,向她示意我明白身為人母的苦衷。
雛兒的羽毛豐滿,飛了出去後,母親的心何曾安穩過?當我們小時候跌跤,長大後失意時,母親總是張開雙手迎接受傷的孩子。我們的哀聲嘆氣,都是如此精準地貫穿母親的心,振動著她的耳膜。當她疾病纏身時,卻是咬緊牙根,抱病在廚房裡張羅孩子的三餐,讓自己繼續淹沒在沒完沒了的柴米油鹽裡。
母親把一生的青春都奉獻於養育孩子,甘心讓炊煙染白了頭;若有所求,那就是哀求醫生讓她們承擔孩子的病痛。若不是有幸行醫,目睹母親們這種淚聲俱下的無助,我也和你們一樣不會懂——母愛是沒有盡頭的。
年邁又多病的母親,能讓我們反哺的日子,不會太久。而,母親對孩子的愛,不曾變質,即使我們是那麼的——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