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ane Barker在青藏高原留下很多足跡。她原本是畫家,其後轉任攝影師,自上世紀九十年代起在亞洲多個地區遊歷拍攝。目前,她的主要拍攝對象是杜立巴(drokpa)族人,意譯大概是「孤寂的一族」。
這些遊牧族群仍保留著古老的生活傳統:放牧的方式、馬術,這可追溯至西藏歷史最早期的親屬關係。說到為何跟杜立巴族結下不解緣,Barker承認,即使自己熱愛策馬奔馳,但並不喜歡寒夜在野外的帳篷露宿,更不是出色的遠足者,不過她認為:「是愛情選擇你,不是你選擇愛情,對我來說,與杜立巴族建立的情感,就是一段愛情。」
Barker對攝影的興趣,是源於母親在她十二歲時送的一部攝影機,並且讓她觀看攝影名家如Bill Brandt和Henri Cartier Bresson的作品集。數年後,父親的一個朋友得悉她正在大學修讀藝術史,就贈送了兩箱藝術書籍給她。Barker憶述:「裏面的書籍差不多全是關於美國攝影大師,如Dorothea Lange和Edward Steichen的。於是我開始認真看待攝影,視之為記錄和表達生活的方式,晚上經常在大學的黑房裏沖印黑白照片。」
後來,她跟隨一位蘇菲派(Sufism,一個神秘主義宗教)的靈性導師,不過,自1978年起,她開始與密宗結緣。到1994年,她為西藏文化所吸引,在印度為多個藏族社群拍攝照片。她表示:「我一向對各種原住民、植根於土地的文化極感興趣。童年時候,我看過美國拉科塔族(Lakota)瘋馬酋長的漫畫故事,非常著迷。在七十年代,我在美國遊歷,曾參觀亞利桑那州鳳凰城的博物館,館內陳設的手工藝品令我大為感動,所有壼子、衣服、籃子、珠寶和其他物件,全都是用現成的天然物料製造而成的。然後,我就感到莫名的悲哀,因為這種文化已湮沒了。」
多年後,Barker獲一家出版社委約為印度拉達克山區的遊牧民族拍照。她說:「出版社只給我三個星期的限期,但沒有提供任何聯絡人或指引,讓我找到那些族人。結果,限期改了多次,我仍沒遇上他們,但是這種追尋已變成我的執迷。後來,終於有四個年輕人願意帶領我去藏北高原,我就在那裏找到那些遊牧民族。」
她憶述,自己當時走到沙漠上的一個鹽湖旁,見到一個白色帳篷,旁邊繫著幾匹馬。她接著碰到帳篷內那群狂野而樸素的男子,留著長髮,戴著耳環,身穿手織衣服,腳踏毡靴。她立即著迷了,知道自己遇上了一個仍然活生生存在的原始部落。她說:「最令我觸動的是,他們跟大自然環境融為一體,這是我從來沒見過的。」
而她印象最為深刻,也是令她樂於經常回到那個地方的,是藏人家庭那種待人親切而開放的態度。以下的經歷正是最好的例子:「我跟朋友Hilary策馬在安多(Amdo)浪遊,天氣又濕又凍。接待我們的主人家Choegyal帶我們進他的帳篷,我們立即感受到溫暖而乾爽的空氣,以及親切的氣氛,鼻子嗅到糌粑(他們的主要食物)、牛油和煙草的氣味。那夜我們睡在自己帶來的小帳篷內,發現它根本不足以抵禦高原上的寒風。直至Choegyal借給我們一張厚厚的牛絨氊,我們才能入睡。」
Barker形容,在那裏度過的兩個星期十分奇妙:「我清楚記得跟Choegyal太太Tashi相處的所有時刻。我們並沒有共通的語言,但是會用動作比畫,講有關犛牛腸胃脹氣的笑話,結果兩人都笑彎了腰。我又播放西方流行音樂給Choegyal聽,他最喜歡的是愛爾蘭樂隊The Waterboys的名作《Fisherman’s Blues》,會聞歌起舞。」
已經工業化的經濟體系沒法回復到原始的生活方式,我們無可避免要轉變至高度科技化的社會。不過,Barker卻十分欣賞遊牧民族看待土地的態度,她形容為溫和、可持續發展和有機的。這種態度在這個世代十分重要,也讓我們在全球氣候變化危機中汲取教訓。她表示:「他們的生活方式與四季和諧,並且關注動物和高原草地的健康發展。現在,環境科學家已發現,犛牛能確保草原上的生物多樣性。遊牧民族一向非常審慎,不會傷害環境。任何他們不長期需要的東西,都是可以在他們離開後分解回土地中的──舉例來說,泥做的爐子。他們的碳足跡是非常輕微的。」
她有這樣的分析:「西藏遊牧民族的活動不是受市場力量、消費主義和貪婪推動,而是選擇過簡樸的生活,多於城市生活。傳統的犛牛(往往還包括綿羊和山羊)為杜立巴族提供了他們大部分所需的東西:食物、衣服和帳篷所需的絨毛、袋子所需的皮革、作燃料用的乾牛糞,諸如此類。至於其他物品,例如製造糌粑所需的大麥,他們則用以物易物方式與山谷中的農民交換得來。」
「按照西藏的傳統信仰,土地是神聖的,因守護大地的神靈而變得生氣勃勃。這顯示出藏人關注和重視保護環境。很不幸,我們在工業世界早已忘卻『土地是神聖的』這概念。我們不斷剝削和掠奪土地,視之為無窮無盡的資源,但是我們若懂得向遊牧民族,以至整體藏人學習,就會對自己向大地所做的一切三思而後行。如果我們不聽取大地給我們的警告:水災、山火、冰川融化、物種減少,我們可能也會滅絕。」
現在,她視這些遊牧民族為好朋友,其攝影作品著重反映他們的本性,拍攝手法即興、直覺,不帶批判性。她這樣解釋:「當我拍攝人物時,我會愛上他們。我期望,自己的作品能反映我對杜立巴族的尊嚴、簡樸本質和內在的寧靜那份熱愛。」
藏族遊牧生活的定義,就是他們給壯麗和恢宏的大自然包圍,再沒有甚麼其他東西會妨礙他們的生活。Barker的照片正好反映了他們與土地這種聯繫。
延伸閱讀
原文:Visions of Spiritual Ecology: Diane Barker’s Photography of Tibetan Nomadic Life in Chi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