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哲學家克里希納穆堤(Krishnamurti)說「不帶評論的觀察」是人類最高才智的修行。[1]
去年在泰國參與非暴力溝通培訓時,我親身體驗「不帶評論的觀察」的難度。當時導師拿出一張圖片,問我們看到甚麼?並叫我們說出腦海中浮現的東西。我們你一言我一語,說了一大堆的甚麼「很恩愛」、「情深款款」、「專業」、「互相支持」、「登對」、「才子佳人」、「正氣」、「希望」、「雙眼對望」等等。導師聽後說:「你看,這張圖片是時代雜誌封面,是前美國總統奧巴馬和他的妻子的合照。我問你們看到甚麼?你們說「很恩愛」、「情深款款」、「專業」、「才子佳人」等等,這些都是你們對照片主觀的解釋、評價和評論,而非客觀的觀察……日常生活中,我們即使刻意提醒自己只要描述事實,都很容易摻雜了主觀評論……而與人溝通時,能清楚表達客觀事實是首要任務,帶主觀評論的觀察容易令人傾向批評,批評會令我們的心緊閉、收縮。不混合評論的觀察較為人接受,因為它對應的是較客觀的事實,這會幫助大家看得更闊、更清晰,也能保持事情的簡單性,不致複雜化,更重要的是能保持彼此的心開放。」
導師後來還舉了個例子:女兒最近經常很晚才回家,「你又那麼晚才回家。」女兒聽上去會覺得被批評,她可能馬上反駁或索性不發一言走開。如果說:「你這兩個星期有五天在凌晨二時才回家。」這樣說的是事實,對方聽上去也許同樣會感到不悅,但較「聽得入耳」,較能放下防衛,對話也就較有可能了。
非暴力溝通提倡在陳述事情時,如果要表達評論,那就要規範在特定的時間和情景中來描述,不要作絕對化、一般化的結論。例如,如果我們說「無人知道此事。」這是絕對化、一般化的結論。如果說「我問過二十個人,他們都說不知道此事。」這樣,大家便清楚這是「我問過的二十個人」的客觀事實,這是特定情景下的觀察。再看另外一個例子,如果說「華仔是個出色的籃球員。」這是摻雜了評論的觀察。如果說「華仔在上星期的兩場籃球比賽中,總共射入了十五球。」這便是在特定時間和情景下的觀察。客觀、不帶評論的觀察,保存了事情的單純度、清晰度,它具體、明瞭、廣闊、簡單、直接,沒有「加鹽加醋」。這樣會讓人安心,因為你講的是事實,對方願意開放心靈來溝通。
生活中,難免會與人產生磨擦、衝突,事情也許不只衝突的雙方,還涉及其他人。因而,我們可能需要向第三方轉述、解釋、澄清等。在這情況下,修習客觀的觀察,便顯得分外重要。近日,我親身經歷了一項衝突事件。對方A指控我,此事牽涉另一個團體B。A指責我後,便到B面前說我的不是。B的負責人來信向我查詢。我從B的複述內容得知,當中有偏見、誤解。看到這情況,我知道練習觀察最能幫助我們化解這場誤解和衝突。於是我如錄囗供般的列舉事實,不加任何解釋和評論,不表達任何感受,只列出時間、地點,人物、陣述內容和事情的經過。我清楚自己的動機,只是單純地呈現客觀事實,不帶點想游說、靠邊。目的只是展現事實,不帶一點較量、輸贏的心念,也相信B的智慧,由他自作判斷。我列舉了事實,於是大家對事情便有一幅較全面的圖畫,不會瞎想盲猜,或無限想象,亂編故事,複雜化原本問題,扭曲事實。我將觀察以文字記錄下來,免得常被問起時,自己需要重複述說,浪費時間和能量,避免一次又一次捲入情緒之中,消耗精神。這樣,我給予了自己空間和保護。
事實證明,我選擇觀察來回應是明智的,誤解很快因客觀、具體、全面的事實描述化解了。事後,B團體中的人多謝我的做法,因為這樣停止了他們很多猜想,幫助他們的心安頓下來,看到事情的全貌,釋除了他們的疑慮和誤解。以往我遇上這樣的事,很容易以受害者的角色來反應,或指責,或辯解,或反駁,或啞忍/退縮,或找局外人訴苦,或數落對方……這樣解決不了問題之餘,也損害彼此的關係。
我們需要返回當下,止息思想的妄念,才較有可能看得清事物。多年來正念培育幫助我較能活在當下,較能停止思想妄念,較能專注覺察,這彷彿為我學習非暴力溝通打下了內功根基。而這裏提及的非暴力溝通,它具體且細緻地區分觀察與評論,能幫助我較能脫離判斷。單純觀察而不加判斷乃修習正念的核心元素,因此,實踐非暴力溝通又能支持我修習正念。
[1] 非暴力溝通創辦人馬歇爾.盧森堡在講非暴力溝通模式的四個步驟之「觀察」時,常引用這一句話。非暴力溝通模式的四個步驟——觀察、感受、需要和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