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農曆八月十五日是中秋節。民間一般百姓,在這美好月圓之夜,大多與家人、情人或友人,賞月吃餅弄花燈。如果你是比較知性及感性的人,可能在美學和哲學方面有更多的追求。在這秋涼圓滿的月夜,筆者為大家介紹佛教中一種清麗飄逸的眾生,名稱「飛天」。「飛天」是何等眾生?在甚麼場合我們能見到飛天?祂們是男或女?有何象徵和功能?對我們有何啟發呢?
飛舞飄空中
「飛天」指飛於空中,以歌舞、香花等供養諸佛菩薩之天人,源自古印度吠陀時代神話中的乾闥婆(梵語:Gandharva)和緊那羅(梵語:Kiṃnara),早在《梨俱吠陀》中已有提及。[1] 乾闥婆是天國樂師,追逐香氣為食,本身就會散發香氣。男性緊那羅擅長音樂,女性緊那羅美麗動人擅長舞蹈。在佛教中,「飛天」屬天龍八部之一。[2]
在藝術形象中,飛天最早見於古印度佛塔,如巴爾胡特(Bhārhut)、山奇(Sanchi)等早期佛教雕刻中,以半人半鳥、或長有翅膀的飛天在佛陀象徵物,如菩提樹、佛塔、法輪、佛足印等上方飛翔,奉獻花環供養。多雕於本尊的兩上方,以示飛翔於虛空之中。巴米揚(Bamiyan)及中亞地區的壁畫中均有同樣的早期飛天造型。
梵音和雅聲
佛教透過絲路東傳入,與漢文化融匯,這可見於敦煌莫高窟早期石窟,如建於西魏的第285窟和第249窟。當時漢人將佛教思想中化生淨土的天界眾生稱為「天」,而把空中飛行的天神稱為「飛天」。至於本土道教,認為人的靈魂不死,能羽化升天,稱為「飛仙」。所以在這兩窟中,我們同時可見化生淨土的「童子飛天」,也可見道教得道升天的「羽人飛天」,是佛、道交融的見證,在同一天空中漫遊,和而不同。
「飛天」一詞,最早記載於北魏楊衒之所撰的《洛陽伽藍記》﹕「飛行空中之天人。」《大智度論》卷十記載﹕「乾闥婆王至佛所彈琴讚佛,三千世界皆為震動」[3],是佛教中歡樂吉祥的象徵,後來成為侍奉及供養佛陀的使者,專責音樂、散花和禮拜等職務。所以,每當佛陀講經說法時,飛天會在空中舞動,散花奏樂,隨喜供養。
佛教音樂稱作「梵唄」,是十供養之一。「梵唄」這種「此音只得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的和雅曲調,讚歎諸佛菩薩的無量清淨功德。梵唄也是淨土的方便教化工具,《佛說阿彌陀經》中云:「彼佛國土,常作天樂……是諸眾鳥,晝夜六時,出和雅音……微風吹動,諸寶行樹及寶羅網出微妙音,譬如百千種樂同時俱作,聞是音者,自然皆生念佛、念法、念僧之心。」[4] 可知在淨土世界裏的梵音,都在傳達佛陀的教化,令人產生欣喜,趣向善法。《大智度論》中亦云:「菩薩欲淨佛土,應求好音,國中眾生聞好音聲,其心柔軟,心柔軟故,受化較易。」[5] 在佛經裏,天人出現的場合,多半是對諸佛的成道、誓願或說法中,天人飛來隨喜讚歎,並以花、香、音樂和舞蹈來供養大眾。
如來成佛時,無量天人在虛空中,以天華、天旃檀香等散在佛身上,以讚歎如來成道的功德。此外,佛經形容在淨土世界裏,常有天女散花和薰發天香。天界諸神需要音樂時,伎樂天神會立即飛往其身處之地來演奏梵唄。如《大日經義釋》中所言:「一一歌詠,皆是真言;一一舞戲,無非實印。」[6] 梵唄是佛門的方便法之一,以接引眾生走向學佛正途。
無處不飛天
在敦煌不可勝數的壁畫中,為數最多的形象就是飛天。而且,一般初訪敦煌的人,對敦煌藝術最深刻的不是佛菩薩像,更不是題材豐富的經變圖及其背後深奧的佛教哲理,而是形象多變且無處不在的飛天。窟內從四壁到窟頂,可謂「無壁不飛天」。莫高窟近五百個石窟中,接近三百個石窟有飛天的蹤影,數量約有四千多身,身型最大的有兩米半高,最小的有五厘米高。敦煌石窟以莫高窟為主,加上其他組合如榆林窟、西千佛洞、東千佛洞,堪稱漢傳飛天薈萃之地。
飛天可說是印度、西域及中原三地文化共同孕育而成的多重文化藝術形象,後更發展出本土獨有的飛天,而「敦煌飛天」更成為專用名詞。衪們不長翅膀、不生羽毛,不依靠彩雲,主要憑藉自身飄曳的衣裙、飛舞的彩帶而凌空翱翔。所以,敦煌飛天表現的不單是豐富多采的姿態,同時也展現獨立自主的精神。
敦煌飛天造型於不同朝代,有著不同演變。莫高窟的飛天,在莫高窟初創時期的佛傳、本生故事的壁畫中已出現,多繪於佛陀像的兩上方的虛空中,以表示對釋迦牟尼佛說法行善的禮讚和歌頌,以侍從、護法的形象出現。敦煌壁畫中的飛天,以位置、造型或職能等特色而命名。如以位置而別:藻井飛天、人字坡飛天、龕頂及龕外飛天、背光飛天、法會飛天和環窟飛天等;論造型可分為童子飛天、美女飛天、裸體飛天、雙飛天和六臂飛天等;論職能則分為禮拜飛天、供養飛天、散花飛天和歌舞飛天等。
早期的敦煌飛天,如北涼莫高第275窟及北魏莫高第254窟的飛天都有健碩的體型,身體扭動成如英文「V」字形狀,造型雖線條較粗和簡單,卻古樸雅拙,憨厚可愛。繪畫技法用西域傳來的凹凸疊染法,歷經歲月後,臉上表面部分顏色褪去,只剩見高光位置,形狀一如「小」字,現代人為方便故稱「小字臉」。西魏的飛天造型受中原「秀骨清像」風格流行的影響,飛天形象也變得清秀瀟灑,如莫高第285窟中的飛天,造型清秀,飄帶飛揚富動感。隋代飛天形象生動豐富,充滿活力。如莫高第427窟,四面壁畫加的頂部藻井共有是飛天108身,此起彼伏的朝著前方飛行。祂們大多赤裸著上身,配長飄帶。祂們像潛水或漂浮在雲端,手持蓮花,演奏樂器,描繪活潑而富有朝氣。
唐代佛教百花齊放,禪淨雙修,石窟多繪淨土三經內容,畫中象徵西方極樂世界的蔚藍天空成了飛天翱翔的領域,祂們有腳踏彩雲,徐徐降落;也有昂首揮臂,如在汪海潛游;有手捧鮮花,衝上雲霄。莫高初唐第322窟南壁的兩對雙飛天,造型流暢自然,極具動態。莫高盛唐第320窟的飛天造型優美,衣著華麗,散花如雨,相對追逐,前後呼應。又如莫高盛唐第217窟北壁的飛天穿梭於樓閣之間,衣冠楚楚配上長帶飄飄,天空中各種樂器不鼓自鳴,引人入勝。
唐代盛世,各方面都百花齊放,飛天造型亦然。透過多種動作如升騰、伸屈、俯仰和翻騰等動態表現出人的體態美。由於造型比例適中,線條流暢,凸顯了天人的氣質,形態生動,多元化且富創意,令人目不暇給。其後元代第3窟的飛天位於千手千眼觀音菩薩的兩上方,乘祥雲旋風而至,體態健美而靈活,獨特而吸引。
圓滿菩薩道
敦煌飛天從早期的形體健碩、樸拙可愛,至北魏時變得清秀瀟灑。至唐代建立起具本土特色的飛天,只憑藉飛舞的彩帶,能任意乘風飛翔,神情嫻雅,飛騰自如。時疾馳時輕盈;或旋轉或跳躍。祂們秀髮輕飄,手臂柔軟妙曼,腰肢扭擺,衣裙隨風飄曳;祂們自由自在地暢遊於彩雲間,漫天滑翔,千姿百態,皆令人賞心悅目。
趁著中秋月圓之夜,我們透過認識敦煌飛天,祂們體態輕盈,以飄帶顯出韻律感的悠然逍遙,在夜空中自由自在飛揚,變化無常,讓我們體會到佛教中的「無常」和「無我」。飛天將「我」看輕,因「放下」而輕安,心無罣礙,得大自在,也因而飛至更接近圓滿之月,清冷而澄淨。圓滿(梵語:paripūrna),在佛教中形容諸如來萬行具足,種智圓明,於世間、出世間一切功德悉皆成就,清冷而澄淨。「圓滿究竟」是修行人至高無上之境界,或對事物徹底極盡之意。[7]
如佛陀降魔以後才能成等正覺,以六度萬行,廣行四攝,實踐四弘誓願,具般若正智,能轉苦海為蓮池,轉煩惱為菩提,遠離貪瞋愚痴,修持戒定慧,成就菩薩道,才是圓滿的人生;亦如佛陀示現證得至高無上真理,究竟涅槃。大家也可以仿效佛陀,一起如法修持,早日離苦得樂,得不生不滅之境,那才是真正的圓滿世界。
[1] 又作「天眾」,即住於欲界六天及色界諸天之有情,亦指住於天界或人界之眾生。據經典記載,天人歡喜讚歎佛事,奏天樂,散天花,薰天香,飛行於虛空。以多披掛瓔珞,飛於天空,故稱為飛天,自印度以來,佛教多用以表現其莊嚴。於諸經中,甚少有關色界天人之記載,然欲界六天之記述則頗為詳備。欲界天有火、金、青、赤、白、黃、黑等七種身色光明,清淨微妙,無皮肉筋脈脂血髓骨等,可隨意變現各種長短大小粗細等形象。其髮柔軟潤澤,其齒白淨方密。其去來行步,無邊無礙,緩急自如。兩目清澈,久視不瞬。欲界諸天仍有婬欲,其成婬事之法,夜摩諸天互執兩手,兜率天彼此憶念,化樂諸天相互熟視,他化自在天則須共語,魔身諸天僅須相視。諸天之壽量竭盡時,必呈五種衰敗之相,稱天人五衰。有關天人之圖像迄今仍存者,有印度秣菟羅博物館(Mathura Museum)所藏之「石造釋迦說法像」,像中佛陀光背上刻有二飛天。敦煌千佛洞之壁畫中,亦有散花奏樂之飛天圖繪。浙江普陀落山法雨寺玉佛殿三尊像之後光中亦刻有飛天像,其天衣宛如火燄,栩栩如生。日本法隆寺、藥師寺、岡寺、法界寺、平等院等名剎亦大多存有天人圖像之壁畫、屏風等。〔《起世經》卷七之〈三十三天品〉、《法華經》卷五〈如來壽量品〉、《阿閦佛國經》卷上〕
[2]又稱「八部眾」,即:天(梵 deva)、龍(梵 nāga)、夜叉(梵 yakṣa)、阿修羅(梵 asura)、迦樓羅(梵 garuḍa)、乾闥婆(梵 gandharva)、緊那羅(梵 kiṃnara)、摩睺羅迦(梵 mahoraga),為守護佛法而有大力之諸神。八部眾中,以天、龍二眾為上首,故標舉其名,統稱為「天龍八部」。〔《無量壽經》卷上、《法華經》卷四〕
[3]後秦.鳩摩羅什(譯),《大智度論》卷十,《大正新修大藏經》第25冊.號1509。
[4] 後秦.鳩摩羅什(譯),《佛說阿彌陀經》,《大正新修大藏經》第12冊.號366,頁347a14(00) – 16(01)。
[5]後秦.鳩摩羅什(譯),《大智度論》卷93,《大正新修大藏經》第25冊.號1509。
[6]《大日經義釋》,《卍新纂續藏經》23冊.號438。
[7]《勝鬘經》〈一乘章〉、《大日經》卷一〈住心品〉、《十住毘婆沙論》卷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