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魯迅大熱勝出,高票當選,成為國史教育中心(香港)的年度中國歷史人物選舉冠軍,可見魯迅在香港教師與學生眼中的地位何等崇高。
一般人談論魯迅,都會集中討論他在五四新文化運動中所扮演的角色,或是他那些具有濃厚社會批判性的文學作品。然而,鮮有提及的是魯迅與佛教深厚的因緣。魯迅一生與佛有緣,而且他在佛學方面也下過頗大的功夫。魯迅的畢生摯友許壽裳(1883-1948)在回憶文中指出:「民三以後,魯迅開始讀佛經,用功很猛,別人趕不上。」魯迅學生徐梵澄(1909-2000)於晚年談及對魯迅的回憶,其中談到魯迅的佛學修養時,感概地說:「先生在日本留學時,已研究佛學,揣想其佛學造詣,我至今仍不敢望塵。」徐梵澄年青時曾受魯迅之囑,翻譯尼采的著作,成長後成為了中國著名的宗教專家和印度哲學大家。
魯迅自小便與佛教結下不解之緣。他不到一周歲時,他爸爸便把他帶到紹興長慶寺皈依,取法名長根,並拜龍祖法師為師,以祈求佛祖保佑。此外,他的孩童回憶,印象甚深的是觀賞目連戲,目連戲是以佛教故事「目蓮救母」為題材,保存於民俗活動中的古老劇種,被譽為中國戲曲的戲祖,魯迅專文談及的目連戲就有〈女吊〉。
剛才提到,魯迅在日本留學時已開始研究佛經了,這該是受到國學大師章太炎的影響與啟發。章太炎(1869-1936)是清末民初的民主革命家,因為參與維新運動被通緝,流亡日本。他學識淵博,富於創見,被公認為辛亥革命時期最有學問的革命思想家,他的思想受佛教唯識宗影響很深,一生大力提倡佛教,並提出「由佛學易天下」的救世主張。魯迅在日本時參加了章太炎開設的國學講習會,成為章太炎的一名弟子。從魯迅留下來的文章可見,他十分仰慕章太炎的淵博學識,不過在日本期間,魯迅似乎並沒有馬上對佛經產生興趣。
真正鑽研佛經的是在辛亥革命之後,確切說是在1914到1916年(33-35歲)這三年,這時魯迅身處南京。從他的日記可以得知,這段期間他大批購置佛教典籍與著作,反覆沉潛研讀,當中包括《金剛波若經》《阿育王經》《長阿含經》《中阿含經》《維摩詰所說經注》《華嚴經合論》《華嚴經疑論》《觀無量壽佛經圖贊》《大乘起信論》《唐高僧傳》《宋高僧傳》《明高僧傳》等幾十種,可見他對佛學研究興趣甚濃。
在這幾年,魯迅在經書堆中埋頭苦幹,日夜鑽研,除了佛經,幾乎不看別的書。在漢傳佛教的佛學研究上,他對天臺宗、華嚴宗、禪宗、淨土宗、唯識宗等八大宗派均有涉獵,範圍之廣,鑽研之深,非一般人所能及。從其日記得知,魯迅購買佛經的支出不少,單是1914年4月至12月這九個月內,他就買入了七八十種,共一百二十冊的佛學書籍,花了四十六元,佔了全年買書總款的百分之三十八!日記中還有一天記載他上午拿了工資,下午就去書店買佛經了!可想而知,他對佛學研究是多麼狂熱、多麼著迷!
魯迅不但研究佛經,還自己抄經,甚至出錢請人刻經。眾所周知,魯迅是個十分孝順的人,有一年,他母親魯瑞六十大壽,魯迅就出資托請南京的金陵刻經處刻了一部《百喻經》,又用餘資刻了《地藏十輪經》,作為母親六十大壽的禮物。
魯迅不但研讀佛經,還時常把這些書籍與好友許壽裳和弟弟周作人交換借閱,互為分享。他還與佛教人士往來密切,包括清末佛學領袖楊文會的高足梅光羲,和許壽裳的兄長許季上,許季上是佛教徒,經常與魯迅一起去書店搜購佛書。
有了這幾年研讀佛經的經歷,魯迅的思想漸漸產生了微妙的變化。在許壽裳回憶魯迅的文章裏,便曾記述魯迅向他這樣剖白:
「釋迦牟尼真是大哲,我平常對人生有許多難以解決的問題,而他居然大部分早已明白啟示了,真是大哲!」
這也促使魯迅對生命、對人民形成一種博愛、憐憫的崇高情懷,使得他在病重時還能說出「無窮的遠方,無數的人們,都與我有關」(《且介亭雜文末集·這也是生活》,1936年8月23日)這種心繫社會、心繫人民疾苦、近乎「無緣大慈,同體大悲」的慈悲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