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是一條無止境的路。人要澄淨自己的精神意志，才可以像去掉了繁枝贅葉並露出本真之美的花木一樣，伸延出最自然的美態。
——珠寶，《造化自然──銀閣慈照寺の花》
平常心
唐代馬祖道一禪師開示弟子時曾說過：「若欲直會其道，平常心是道。」甚麼是「平常心」？即心中無造作、無是非、無取捨、無斷常，沒有凡聖之別。若能如此，則行住坐臥、應機接物，盡皆是道。花道的修習亦不離平常心。
清晨時分，花道師佐野珠寶身著日常作業的深藍色便服[1]，走上觀音聖像旁的山間禪道，為花道活動選花。只見珠寶於林中穿行，步履輕盈，安靜而專注。選花時，她說要將自己放到一邊，才能聆聽花語，享受與大自然、與花木共度的美好時光。
我問珠寶老师，沒有花道表演的日子，會做些甚麼？
她說其實很平常。清晨採花，整理修剪，供奉於佛前，是她的日常功課。以清淨虔誠的心念，開始每一天的作業。作為花道師，對於花道技藝的研習，她從不間斷；打掃庭院，護理花草等細瑣的事情也會親身去做。這些看似枯燥重複的工作，在珠寶看來正是花道的一種訓練，能令自己每時每刻保持心情平靜，不受外境影響，安住於當下。
無論在何時何地，樸素無華的珠寶老師看上去總是淡定從容，十分自在。她強調「習慣成自然」。在持續不懈地日常功課修習中，珠寶逐漸將自己的性情與花道融為一體，以平常心面對一切。
花道 ‧ 禪道
珠寶是無雙真古流花道傳人，曾師事已故花道大師岡田幸三先生。珠寶說岡田先生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因為老師的教導改變了珠寶的人生路。最為有趣的是，這位花道大師從未教過她如何插花。
我請珠寶列舉老師教導的具體事例，她認真想了想，說，老師常常讓她做一些瑣碎的事情，譬如做苦力搬運東西；或有時前一天告訴她要這樣做，第二天又說這樣做不對，話語間充滿矛盾。初時，珠寶覺得非常委屈，認為老師對自己的種種刁難完全沒有道理。然而，正是在這樣的過程中，不知不覺間，她獲益良多，工作以後，更漸漸體會到老師的用心與深意。
在紛繁複雜的世俗社會中，我們可能會面對數之不盡的問題, 如困擾的人際關係、婚姻或家庭問題等等，亦可能在五光十色的花花世界中逐漸迷失，忘記自己做人做事的初衷。因而產生種種煩惱，分散我們的心神。如何排除一切干擾，將心安定下來，專注於我們所從事的事業？岡田幸三先生對珠寶種種的「矛盾」教導正是在磨練她的心性，令她不執著於是非取捨，放下心中雜念，專心向道，學習不為任何外境所影響。惟有如此，方能將花道之精神發揮到極致。
這些在技藝之外的教導與淬練，真正令珠寶受益終生。岡田幸三先生好似一位禪者，他的教導與禪宗大德的開示與棒喝有異曲同工之妙。在禪宗語錄中，也有著很多充滿「矛盾」的公案。禪宗的教育方法重在以心印心，因此，禪師有時會以言教或棒喝的方式，有時會透過充滿矛盾的言詞或動作來教導弟子，示現他們所覺悟的真理。禪師的教導具有對治效用，若我們不能了解當時的情境以及禪者的用心，便會誤解他們的言行充滿矛盾。
對於禪法的修習，珠寶自謙尚不夠深入。其實，道與道皆相通，在珠寶老師的花道演示及作品中自然蘊含與體現出禪的精神。
生命 ‧ 造化自然
花木有生命，每時每刻皆不同。在花園中工作，觀察花草樹木在不同時節的變化，於四季輪迴中見花開花落，更容易體悟生命的實相。
1995年，珠寶的家鄉神戶發生阪神大地震，傷亡近五萬人。雖然她的家人幸免於難，但幾乎失去一切物質所有。「諸行無常」，原來身邊的一切都可能突然失去。從那時起，珠寶決定將花道修習作為自己的終身事業，而不僅僅是一種愛好與興趣。
在花道的修習過程中，珠寶與自然更為親近，也在花木身上，深刻體會萬物的無常變幻。寒冬時分，萬物凋零。當春天臨近，花木又會再現生機。萬物依緣而起，有生有滅，循環往復。人生何嘗不是如此：艱難困苦之時，不妨略作歇息，只要堅持與等待，春天總會到來。
我們應時刻懷抱希望。
最後，我問珠寶老師：「在花道上，你追求的最高境界是甚麼？」
「造化自然。與大自然無礙的溝通，是作為花道師的我所追求的最高境界。」
延伸閱讀
[1]佐野珠寶，日本著名花道師，無雙真古流花道傳人。曾擔任日本銀閣寺慈照寺花務負責人多年。此篇訪談原文刊載於2015年《慈山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