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農曆的十月及正月,明珠佛學社講室的牆壁上,總掛滿書畫以紀念創辦人明慧法師。佛學社的副社長容智寶(社友稱之為「寶姊」)接受訪問時透露,法師作畫寫字都很隨意,大部分的墨寶都是應信眾請求才寫的。「每當信眾向他要字畫時,無論是詩詞或對聯,我都會要求師父多寫一份。」寶姊就是這樣,將明慧師父作的字畫一幅幅地保留下來。
1973年,明慧法師辭世的第二年,寶姊挑選了法師的一些作品,在一眾社友鼎力支持下,將它刋印成冊,以資紀念。寶姊緩緩說道:「紀念是紀念死者生前所做的事,它是有意義呢?還是無意義呢?如果是有意義的,就值得紀念。假如沒意義的話,不紀念也罷。」那麼,明慧法師有甚麼行事值得我們紀念呢?
且從書畫,窺見胸襟
佛學社所懸掛的墨寶,多為法師耳順之年的作品,其內容大多圍繞著法語、警句、座右銘、對聯或自撰的詩文。這些書畫有的是法師應信眾的請求所寫,有的是抒發自己內心的情愫,寶姊指著其中一幅對聯——「白雲只可來青嶂,明月難教下碧天」,訴說起這幅對聯的因由:「1972年,一名記者聲稱,可撮合某爵士捐十五萬元予明珠,不過他要求明珠給他四成,而捐款收據則寫十五萬。當時,師父二話不說,一口拒絕,然後寫起了這副對聯。」
白雲和明月,只會停留在青山和藍天之間。對聯藉此隱喻「有氣節、有操守的人,縱使孤寂,仍會潔身自愛,不會隨俗浮沉,在世俗攀緣。」這便是明慧法師當時的心境寫照,所以透過這些作品,我們可以窺見法師的為人行事。
少年訪道,探究人生
這些字畫除了是明慧法師個人的心境寫照,有些還概括他自己的生平。
十二歲時,法師的父母雙亡,長兄去世,這些遭遇促使他尋師訪道,探究人生的終極價值。十八歲時,一位道長介紹法師閱讀《六祖壇經》,從此便被佛教的義理所吸引。最後他看破紅塵,立志修行,二十歳時經岑學呂老居士介紹,於南海半角寺出家,禮筏可大和尚為師,並依止紀修老和尚。因為在半角寺出家,法師故以「半角僧」自稱。
未幾,這位半角僧感於當時教界「以清規代替教理」,與自己的志向甚不相應,於是隻身前往南京寶華山隆昌寺受戒學律,並於該寺閱藏,歷時數載。戰後,法師來港,於大嶼山寶蓮禪寺掛單。1962年,經梁隱盦校長推薦,法師受聘於經緯書院,任教佛學。「出家人在大專院校任教,可說是開始於明慧師父。」當時往返大嶼山與市區的交通甚為不便,為方便明慧法師講學,「大家集腋成裘,購置砵蘭街一單位,成立明珠佛學社。」那是1966年。
創辦明珠,提倡正法
「明慧師父開創明珠,乃至他於1972年登報招生,開辦佛學班的目的,旨在弘揚釋迦佛正見,流通正法,以破除一切邪見,引導有心的學佛青年人走上正確道路。」寶姊接著表示:「『破邪顯正』是明珠的旨趣,這不是標奇立異,而是重新提倡佛陀的精神。假如明珠與一般佛堂相似,那多一間不為多,少一間未為少。」
從本質上來說,佛法就是佛法,並沒有正邪之分。但為何明慧法師會有「破邪顯正」的觀念呢?佛法東渡傳入中土後,「發展為宗,混和印度婆羅門奧義書所說的梵,大乘後期所說的如來藏,與中土道家所說的道,建立真心、本性、佛性、本來面目等名異實同的本體論。」[1]加上當時教界「人事及制度出現各種陋習」,法師認為這些現實中的佛教違背佛教的本義,於是加以痛斥,並專弘印度佛教正理,這便是「破邪顯正」。
明慧法師六十四歲時寫了一對自輓聯,字裏行間表達了對當時佛教界某些現象的反思——「一般緇流裝模作狀,……應酬只為攀緣,集會必定募捐,功德可以發賣……」明慧法師認為這是本末倒置的,寶姊說:「師父時常強調,身為佛教徒要堅守佛教徒的身分,要正己化人,千萬不要有名無實,掛羊頭賣狗肉,自欺欺人。」甚麼是「自欺欺人」的行為呢?譬如在他擬定的「遺書」中提到:「因大病幾場,體力衰退,雖獲名醫調治,然風燭殘年,豈能長久,終必死去,死就是死,切不可……大膽妄為,說甚麼『圓寂』等字眼。」
在遺書中,他表明「死之後,如有師友社友同人等資助喪儀,除買薄棺移往火葬場焚燒外,骨灰由容智寶收理之,即日了事。」寶姊解釋:「因為師父生平並無積蓄,臨死時,他袋子裏不留一毫錢,真的『空手來,空手去』。」法師為人灑脫可見一斑。
先入外道,後歸中道
明慧法師所思、所想、所行,都忠於佛教,合乎理性,不過當時教界了解及同理他這種行事的人並不多。寶姊,如同賓霞洞「太子女」的她,為何會捨棄她當時擁有的名利,追隨明慧法師學佛呢?
寶姊以「宿世緣」來形容他們師徒間的關係,「當時我在賓霞洞(主張儒釋道三教合一)學佛教加持,放燄口做法事。我放燄口非常了得,能夠背誦整部儀軌。師父也做過我的副手,只是沒有把當時的情形錄影下來。」寶姊自豪地說著,然後扮出鬼臉,說:「假如不純熟,要打手印,要觀想,又要看儀軌,心怎能專一?做法事最緊要是專注、真誠。法事靈不靈,視乎主法者專不專注,所謂『有感才能有應』。」
賓霞洞沒有將寶姊的天份據為己有,反而鼓勵她尋找明師。「那時授業師看我好學,於是建議我拜明慧法師為師。他說,明慧法師的文學和修養都很好,詩、文、畫、賦樣樣精通,跟他學習最適合不過。」但誰是明慧法師?當時寶姊卻一無所知。
直到1965年,賓霞洞其中一位創辦人戴姑婆,邀請明慧法師到來宣講《金剛經》及《心經》。講經法會圓滿後,寶姊隨即皈依明慧法師座下,法名「智寶」。兩年後,寶姊決定離開賓霞洞,追隨法師學佛,並照顧他的起居飲食。
明慧法師去世太早,當年有幸受教於法師的社友,可說寥寥可數,寶姊是其中一位。如今她年事已高,雙腳亦出現毛病,然而性格樂觀的她覺得,雖然身體是這種情況,不過精力卻很旺盛,所以每逢法師的紀念日,她都會將這些字畫掛出來作為紀念。
至於,「將來百年之後,有沒有人要掛,我就不理了。我只希望後人能夠弘揚正法,不要破壞明珠的精神便可以了。」最後,寶姊補充了一句:「這一切只能隨順因緣。」
延伸閱讀:
法華王遠參老法師:專訪關二姑
[1] 黃家樹,〈誰與斯人識見同——懷念本社創辦人明慧法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