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熱心義工服務,每星期都隨大隊去安老院探望老友記,他有耐心、有愛心,亦很有方法,老友記見到他,臉上總流露出歡悅的笑容。
近十年來,他常對人說,關懷長者成了他的使命。大家都很讚賞他,也許這就是原動力,特別是手裡捧著「傑出義工獎」時,那一份榮譽感確實足以推動一切、掩飾一切。
連他自己也記不清楚,有多久沒見過年邁的爸媽了。老爸老媽常提出要他回家吃飯,他就很不耐煩,飯哪裡都可以吃,兩老可以互相照應,還用得著自己陪伴?況且,還有姐姐和弟弟會去照顧。總之,每次從他冷淡的語氣中,身旁的人就能聽出,一定又是兩老來電了。有人提醒:「最需要關懷的人在家裡,他們才是你真正的服務對象。」他聽了進去,但轉眼又忘記了。日子漸久,他甚至搞不清楚自己還有沒有爸媽?他不孝嗎?又不能這樣說,每月他都有在金錢上給予照顧;爸媽曾傷害過他嗎?也沒有,也許是跟兩老的緣份淡薄一些。
一天,爸媽要求在茶樓見面,「去啦,去啦」,他推不掉,便很不耐煩地回應。在熱鬧的茶樓裡,他找到了座位,靜靜地邊看書邊等。過了十五分鐘,仍未見人;再過三十分鐘,還沒到,開始不耐煩;足足等了將近一句鐘,兩老才姍姍來遲。
「等了很久嗎?」老爸說。
「等?」不知哪來的火氣?「你知道我等了多久嗎?整整一句鐘!」他氣上心頭。
老人家還未坐下,他又忍不住繼續說:「一早約好了的,為什麼會遲?」
老媽解釋:「出門才便急,趕著上廁所。」
他更火了:「這些事不是應該一早就解決嗎?」
老爸少有地生氣:「我們雖然遲了,你用得著在大庭廣眾這樣嗎?」
不說還好,他馬上發作:「大庭廣眾?你知道我有多忙嗎?簡直浪費時間!不想來就別約我!」
周圍的茶客瞪著眼看,他越罵越大聲,聲音蓋過了兩老的爭辯。
老爸忽然低下頭,眼睛紅了起來,淚水在眼眶中打滾。老媽愣了一愣,扶著老爸,撐著蹣跚落寞的步伐離去,留下身後的喧嘩。
晚上姐姐來電,說媽媽剛驗出末期腸癌,因已大幅度擴散,無法做手術了。他孤坐在床上,腦海中浮現出一張張老友記滄桑的笑面,和早上老爸老媽互相攙扶的背影;想起媽媽曾多次想他陪伴去看醫生,自己卻總是藉詞敷衍:「姐姐、弟弟呢?為什麼非要我去不可?」腦海中同時再響起:「最需要照顧的人在家裡。」
平日人人都讚嘆自己「慈」,為何今天內心卻感覺「悲」?
他很茫然,一年將盡,究竟是新的將要開始?還是舊的快要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