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謹守唯識家風 佛教法相學會──專訪陳雁姿博士

弘法的心願其實是跟隨羅公學習佛法後才有的。小時候雁姿老師的心願,是想學好中文,以便閱讀佛經。

唯識思想乃唐代時期由三藏玄奘法師傳入中土。法師逝世後,唯識學於數十年間迅即衰落,其重要典籍及研究方法幾近失傳。雖然民國時期曾出現復興唯識學的契機,可惜未能延續下去。

可幸研究唯識的方法由佛教法相學會的創會人羅時憲先生植根香港。學會創立至今,為佛教界培育無數弘法人才,並開展居士弘法的風氣。至今已有五十年的歷史,學會如何繼往開來呢?我們訪問了現任主席陳雁姿博士。

唯識興衰

唯識思想是大乘佛教三系之一,在印度被稱為「瑜伽行派」。唐朝時期,玄奘大師將這套思想帶入中國,成立了法相宗,亦名唯識宗。唯識學也因玄奘法師的名氣,在唐朝甚為興盛。

唯識學結構嚴謹,組織龐大,文義艱澀。「要傳承這種繁密細緻的哲學體系並非易事。加上唐代中期發生的會昌滅佛事件,以及宋元之後佛教徒傾向淨土和禪宗,唯識宗逐漸趨向衰弱。

「這情況持續至清末,幸好楊仁山居士從日本引回許多唯識經典來中土,唯識研究始有復興的跡象。楊仁山居士的學生中,最具影響力的便是太虛大師和歐陽竟無先生。」陳博士娓娓道出唯識興衰的歷史。

歐陽竟無和太虛大師分別於南京和武昌,創立支那內學院與武昌佛學院。然而,兩位大德對唯識學的立場,存在分歧。「歐陽竟無先生專門弘揚法相唯識,而太虛法師則主張八宗平等。換言之,法相唯識,對太虛法師來說,只是八宗之一,都會平等地弘揚。」

唯識學於民國再度盛行,除了太虛大師和歐陽竟無先生的推動之外,另一位便是「北京三時學會的韓清淨先生。他用幾十年的時間,以嚴謹的態度處理、研究《瑜伽師地論》。」陳雁姿博士如是說。 由於這些大德的提倡,令學界重新重視唯識宗。這是唯識宗復興的契機,不過這個契機並未能夠在內地的教界持續發展,而是移植到香港。移植及傳承這法脈的,是佛教法相學會創辦人羅時憲先生。

法相唯識宗的修習者,希望去世後可往生兜率內院,跟隨彌勒菩薩一起學佛。

重振獨特家風

現時眾多人談論唯識,但就研究方法而言,學者中多借助現代學術觀點探討它。譬如,以歷史學的進路探討唯識的思想演變,或以詮釋學、心理學、現象學等,來解釋唯識學的思想及其特色。

法相學會與眾不同,它遵循法相宗的家法,即一個學派久遠相傳的研學風格來研習唯識思想。簡單而言,所謂的「家法」,即是「以論解經,以疏解論」。這是用護法、玄奘和窺基一脈相傳的角度與方法,去理解唯識義理。這種家風甚至可追溯到印度無著、世親論師的瑜伽行派。

陳博士解釋:「羅公(香港佛教界對羅時憲的尊稱)師承太虛大師、歐陽竟無、呂澂及韓清淨先生有關法相唯識的治學方法。羅公受益於這三個傳承,更以支那內學院為中心,發揚法相唯識宗。」民國時期,以歐陽竟無為首的支那內學院想復興的,正是玄奘法師的唯識學。就這而言,法相學會秉承的學風便是玄奘法師一脈相傳的家法。

「以論解經,以疏解論」的方法,明顯與現代學術鼓吹直抒己見的態度不同。為甚麼法相仍堅持嚴守這繁複的家法呢?陳博士認為:「現代學風著重發表自己的觀點。不過,佛法是高度智慧的人講出來的,如果以自己見解解釋佛經的話,可能造成曲解佛法的後果。所以,我們只會依據經典尋找見解的基礎,而不隨便發揮自己的想法。為保留佛法的原本面目,即使家風較為繁複,我們還是會堅守它。」

且不論哪種方法較殊勝,如果我們想理解佛法,能夠直接研讀理解經典,起碼能免卻「於佛所說契經深義,不能解了」的毛病。

開創白衣說法的風氣

白衣(在家居士)說法的情況在香港十分普遍。不過早期佛教界卻不認同這種情況,部分人對居士參與弘法事務有所避忌,甚至排斥。

羅公繼承歐陽竟無先生「提倡白衣說法」的觀念,「認為僧侶與居士都應該擔負起弘法和護教的責任。」羅時憲先生之所以主張居士能夠說法,相信與他的思想、性格有關。

陳博士補充:「羅公是一位頗特別的居士。他既不墨守成規,為人不太執著。不過,他並不像一般的佛教徒,一味只懂包容,覺得甚麼事都無所謂。

「羅公有自己的想法,亦敢於表達自己的想法。譬如,當看到不正當的行為、不公義的現象,他便會憤然指斥。而他之所以指斥,並非基於個人的偏好,而是依循佛教的觀點。譬如,引用『菩薩戒』的精神及內容。」 從佛法「依法不依人」的觀點看,不能只憑藉「出家」這一身份作決定。事實上,《決定毗尼經》更證成白衣說法的正當性。經文指出,在家菩薩應修二施:一者財施、二者法施。大乘經中多是以在家菩薩為說法主,如文殊菩薩、維摩居士等為典範。

陳博士憶述,羅時憲先生深入淺出,以幽默的語言、淺白的文字講解佛理,並且關心學生的學習進度。據說羅公往生時,滿室有檀香香味,且七日不絕。

為甚麼要學習唯識?

修習法相唯識學,除了有助於我們貫通、統攝佛法,還有益於我們了解自心。眾生的心識深隱複雜,不易察覺。然則,要趣入清淨涅槃,必須了解自心。誠如《華嚴經》云:「不能了自心,云何知正道?」由此可見,學習唯識對我們的人生觀、個人的修養有幫助。

法相唯識宗,又稱「大乘有宗」。它的義理淵源可回溯至阿含經義,及部派佛教的說一切有部。所以它的系統嚴謹,條理分明,其典籍中涵蓋的大小乘佛教重要哲學名相,俯拾皆是。若能通達唯識學,則在閱讀其他大小乘經典時,必能勢如破竹。「只要學懂唯識思想,若想通達其他系統的佛法,相對而言,是比較容易的。這就是為甚麼它能統攝佛法。」

雖然唯識學談論高深的哲學,但它並不是一種虛無飄渺的玄學,而是一套安頓生命的智慧。「我們仍可通過理性思考,去掌握這套解釋宇宙人生問題的法則。譬如,為甚麼有些人一生坎坷,時常經歷悽慘的遭遇?唯識學提供一套方法去解釋生命轉化的原理。假如我們耐心去學習它的理論,在依循它提供的方法切實改變自己,便可安頓我們的人生。」陳博士如數家珍地介紹唯識的實用。

根據唯識思想,人生的種種問題源自各人的內心投射。「人的境況完全由自自己的複雜心識、心所變現。」甚麼是「心所」呢?簡單來說,「心所」是指「心理狀態」。「這組心理狀態會投射出種種景象,不論是好的,還是不好的。善心所投射出來的景象會是美好的。相反,不好的境遇便是惡心所所產生的。」就這個意思,我們可以說人的境況多少映現他內心的狀況。

「心所」的觀念有助我們的修養。陳博士進一步說明:「『心所』這種觀念,能提高我們對心念的警覺力。當察覺心念生起時,我們會問自己,生起的心念是善的,還是惡的?假如是善心所,那麼我們應當如何令它增長?」

這種省察讓我們明白生命底層的運作規律。「只有掌握心的規律,我們才知道自己有甚麼好的元素、好的潛能,進一步好好去展現及培養。而培養時,也必須根據它的規律,這些規律包括運用緣起法則、種子熏習理論,以及因緣條件之間的協調。」 甚麼是「心的規律」?陳博士解釋:「它是指觀察具足怎樣的條件結合,能產生怎樣的結果。這需要多方面的觀察和留意,才能明白它的深層面。同時要明白哪些條件是重要的,哪些是次要的。如此一來,我們才知道哪些東西應該發揮,哪些需要壓制。所以『心所』的觀念能夠指導我們建立好的內心,從而改變自己。」

佛教法相學會舉行定期禪修班
學會舉行的成唯識論研習

致力培育弘法人才

法相學會雖專弘法相唯識宗,但這僅只是「專長上的定位」。陳博士強調:「這種定位不意味著排斥其他宗派。事實上,按照羅公的想法,我們是以法相為中心,統攝佛教各宗派。」

依據「中心」與「統攝」的架構,法相學會區分三類弘法人才:第一類是學會的核心,既接受法相唯識經教的研讀、訓練方法,且採用、接納這種方法作為弘法的內容。

第二類人才雖具有這種訓練,但未必採用這套繁複的方法。他們會配合現代方法來弘法。譬如,結合心理學講解法相唯識。「這也很有用,一般人總以為古老的學問與生活沒有直接的關係。如果以現代學科演繹古老的唯識學,會引起更多人的青睞。」

第三類弘法者不是出自法相家法的訓練,不過他們各有自己想弘揚的宗派。「當然,這不是一種封閉式的區分,學會只是希望保留法相唯識的家法。事實上,這三類都可上下互通的,關鍵在於要傳承這個法脈,必須要懂得這套家法。」

作為第一類的弘法者,陳博士最希望「通過經論的訓練,令學生能夠閱讀經論。學習如何處理經文,依據甚麼資料去理解。待熟習這套方法,再使用這套方法去做學問。」這種希望純粹出於感恩佛菩薩的心,陳博士說:「學習到這麼好的佛法,應該把它傳承下去。」

當問及會否擔心法脈斷了?陳博士微笑說:「這也不驚訝!玄奘大師的影響力那麼大,唯識宗才興盛幾十年便衰落了。不過,唯識學是人類思想的高度發展,有因緣便會再興盛的。即使隔幾百年,也會有復興的力量!只要有人懂這套家法,能夠保存文獻,終究會有復興的契機。當然我們希望法脈不會在我們這一代斷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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