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父生性隨和,一生無求,卻在他七十大壽後,暗地裡在風水寶地選了壽穴。他選購的是雙穴,連母親的後事也一起預先處理,讓我們大跌眼鏡。這事發生在上個世紀的八十年代,算是夠前衛的了。
他老愛與母親針鋒相對,我笑問為何歸天後還要“同居”?他一貫大男人主義地說:“不然,誰煮飯給我吃?”我還戲謔地問:“如果阿媽遲到,你不是要挨餓?”他睨視白髮蒼蒼的老伴,滿懷信心地回應:“不會等很久的啦!”
老爸在十八年後才“遷居”到荒山野嶺去。老媽至今還忙著孫子的冷暖,老爸失算,只好癡癡地等,也挨餓了七年。
一天,一位八旬老伯前來就醫。他自嘲犯太歲,禍不單行,年頭開了一刀,年終又得再進手術室。老伯疾病纏身且不良於行,手術的風險自然也提高,我一味支吾,閃爍其詞。他見我有隱憂,反而開導:“你當是複習功課就好。一大把年紀了,若是冷冰冰抬回去的話,麻煩你給我打個折扣就行了。”他的家屬連忙駁正,他倒是哈哈大笑。他對生命的豁達,宛若知秋的枯葉,悠緩地落下,了無牽掛。
友人年前患病,事先立下遺囑,才被推進猶如鬼門關的手術室。刀鋒下她喜獲重生,深懂生與死只隔一線,如今談起身後事,更是百無禁忌。一次聚餐,她暢談單身女子周遊列國的經驗,大伙兒聽出耳油。她說每到一個國家,會先向當地大使館報上路程,特意留下蛛絲馬跡。我揶揄她風餐露宿無定處,萬一出事,我們這群狐朋狗友至少知道該朝哪個方向追思。大家笑成一團。
生老病死,是千古不變的定律。匆匆人生似陣風,帶不走什麼名和利;反之,你可曾想過要留下些什麼呢?
現今社會裡,因器官萎縮而功能衰退的病例日愈增加,病者一家大小皆被愁雲慘霧籠罩,匍匐在沒有曙光的陰雨裡,苦不堪言。因交通意外而往生的年輕人也不少,但由於缺乏對腦死和器官捐贈的認知,導致院方無法與家屬作進一步的溝通,而眼睜睜地看著一些功能良好的器官,隨屍體火化或埋葬,甚是可惜。畢竟,在親屬們傷心欲絕的時刻,誰能平心靜氣地商量器官捐贈?
懂得人生無常,就能以平常心看待身後事。當那一口氣喘不過來時,我準備捐出器官。既然這一生沒立下什麼豐功偉績,就只好讓器官在人世間多呆幾年,寄託新的主人再為社會盡一絲綿力。剩下的皮囊還能供作醫學研究,化無用為大用。生前拿手術刀在病人身上割了千萬刀,若能親身嘗一嘗被剁千刀的滋味,對庸庸碌碌的這一生,也算是一種交待吧!
在閻羅王跟前,也許還可以趾高氣昂地稟告生前唯一的善行──讓人砍千刀。怕只怕閻羅王對這個餿點子嗤之以鼻,拍案厲聲斥責說那是罪有應得,打下十八層地獄,永不超生。嗚呼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