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上篇)
輪到坐在宇峰禪師身旁的大峰禪師[1]演講了,他一開始就用了現場情況作了一個靈活的比喻。
事緣主持在講座開始介紹兩位禪師時,說坐在右方的是宇峰禪師,坐在左方的是大峰禪師。
大峰禪師便幽默地問,右與左,到底從哪個角度去看?
從台上看,跟從台下觀眾去看,右與左,就剛好相反了。
所以,如果我們執著於自己的角度,就無法理解別人的角度。
而這是我們每天與人交往時,都需要面對的情況。
人人都是瘋狂的
大峰禪師引述佛陀的話說,人都有五欲:財、色、名、食、睡。
其中「名」這個欲望,不一定指「名氣」,而是泛指我們都需要別人注意自己的欲望,這欲望潛藏在每個人的心內。
他記得小時候,住在費城的城郊。
那是五十年代,歐洲與亞洲正從大戰後復元,相對地,美國的環境卻頗優裕。
他在街上走,看見每戶美國人都有自己的屋、自己的車,也毋需擔心工作。
經濟發展令國民有安全感,生活舒適而美好。
但他知道,在每間屋子裡、每個家庭中,不同的人卻有著各自的痛苦,來自家庭關係的、情緒問題的、精神問題的,以至各種對於自己的不安與懷疑……
看來,個人的痛苦,與外在環境不一定有關。
二十多歲時,他偶然聽到了崇山禪師的講座。
席間有人問:怎樣才是正常,怎樣才是瘋狂呢?
崇山禪師答道:不執著的人,不瘋狂;少少執著的人,少少瘋狂;十分執著的人,十分瘋狂!
修讀心理學、曾經在醫院當輔導員的大峰禪師笑說,這個答案,勝於他過去十年來的學習與工作!
端的是聽君一夕話,勝讀十年書!那一刻他便知道,崇山禪師就是他一直要尋覓的老師。
「不論從事政治、宗教,即使很有成就,很有財富,如果內心仍有很多執著,那還是一個瘋狂的人啊!」大峰禪師說。
「所以在這世界,人人都是瘋狂的!因為,人人都執著『自我』!其實,『我』並不存在,那只是個人思想的產物。」
到底「我」是誰?
「如果我們執著自我,執著自己的觀點,只聽從自己的意願,到頭來,只會為自己帶來許多煩惱,令自己不停受苦。」
而在我們的思想中,帶給我們最大痛苦的,就是對「自我」的概念。
他叫觀眾們做一個實驗,不妨每天花一點時間,問自己:「我是誰?」
「我」是這個身體嗎?但身體會變啊!由年青變老……
「我」是我的意識嗎?「我」又是我的情緒嗎?如果都不是,那到底,「我」是誰?
「心靈革命」,就是向內看看這個「我」,了解「自性」,看清自我的真相。然後,對許多事物便自然會有不同的看法。
否則的話,如果生命只是用來不斷追求五欲的滿足,還是無法得到真正的快樂。
這,才是佛陀的教誨,才是真正的「心靈革命」。
而有了這場革命,才更有能力,去幫助其他眾生。
回復自己的自性
聽見禪師們分享了自己的經驗,觀眾們也在答問環節,以香港的現況,去請教兩位禪師。
有人問:香港現在每天都有很激烈的抗爭,好像成為主流。個人雖不同意人們的做法,卻又不知應如何處理?
曾經投入參與示威的宇峰禪師答,他不會懷疑示威人士的誠意,行動本身沒有絶對的對與錯。最重要是:人應自問,可以怎樣去幫助改變社會?
出發點是慈悲與愛,當然十分好,但如果背後是個人的私欲與憤怒,那就不大好了。
又有人問:近日香港人對於大陸人的湧入,衍生了不滿的情緒與憎恨。禪師對此又有沒有什麼勸告呢?
大峰禪師於是舉了人與動物的關係作為例子。
本來,人的思維是很寬濶的,因為唯有人,可以洞悉動物的內心世界,因此才能夠訓練動物作馬戲表演,在大自然各種生物中,只有人類的聰明智慧可以做得到。
但可惜,人雖然有了人身,但卻不等於是真正的人,因為現在人的思維變得越來越狹窄了。
這狹窄的思維,令到同一國家、同一宗教、同一家庭的成員之間,都產生了許多問題,因為即使是父母子女,都只知固守自己的意見,而不去聽取對方的意見。
大峰禪師說,其實無論什麼宗教,都叫人回復自己的自性。
只要我們人類找回自性,回復人性,許多問題也可以迎刃而解了。
演講完畢後,兩位禪師緩緩步下講台,是晚的講座,就在主持宣佈完結及觀眾的一片掌聲中圓滿結束。
燈亮了,大家起座離去,我聽到身旁的一對母女不斷嘀咕:「怎麼就這樣散去?不是要先讓法師離開的嗎?」
對,許多時聽法師講座,大會都會讓觀眾們在旁恭敬合十,靜待法師先離去,以示對法師的尊重。
不過,不同組織有不同行事方式,或許這就是禪師們無分你我的表現?
兩母女仍在不斷嘟囔,語氣中流露著不屑與不滿,忽爾,我也有了一重很深的感受。
禪師說得對,原來,人對於自我所擁有觀念的慣性執著,真的不容易打破啊!
[1] 大峰禪師(Zen Master Dae Bong),美國人,韓國雞龍山無上寺祖室及導師,現任國際觀音禪院亞洲區總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