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又是忙碌的一天。晚上七時許,卒之返抵家門了;已經頭昏腦脹,立即躺下,幾乎再不願爬起來。十幾分鐘後,才去洗澡,連站穩的力氣也沒有了,彎著身子一任花灑水流。深感苦悶煩躁,無奈身子之不濟……若然一天的艱苦也捱不住,怎麼繼續下去呢?
捱不住了,不僅僅因為朝早六點起床、捱了近三句鐘的顛簸車程、上了大半天的課,更因為脊背之畸形彎曲,以及先天體質之疲弱。
三年前,脊柱側彎的角度較小,即或身有障礙,我還可以在球場上奔馳一陣,仍可享受朋輩之間進行球賽的樂趣。當時的我,在沒有支架的輔助下,尚能外出半天,或坐著連上九節課,仍不至於痛楚難當。
此時此刻的我,彷彿再也沒法活得輕鬆了!雖然有藥物的幫助,脊柱的彎曲卻達七十餘度,已不能單憑自身腰力坐上幾十分鐘。上課或工作時,要麼倚靠支架,要麼伏案而書──噫!成何體統?人不知,以為我惰性使然而身不端坐,亦復無言矣!就算陪親友逛街,也甚感吃力。須知,戴著支架行走是件苦事,無奈徒步靠腰力又不足堅持,唯有不時俯身小歇以卸力,卻總被外人以為怪誕。然而,時間久了,不習慣也得習慣吧!
過去假期不太忙碌,總會躺在床上辦事,也理不得姿勢正確與否,反正躺著可避免腰背因受力而愈益惡化呢!如今,成長老大了,平躺的機會少了,脊背的問題愈見嚴峻,非但腰椎為禍,頸、膊乃至盤骨亦不時隱隱作痛,甚至脖子脈絡供血也似受阻,連呼吸也覺氣門窒礙,再沒有平靜安逸的日子了……
本來,上星期約好了骨醫,可惜醫師病倒了,幾乎令我錯過診期。幸好我致電訴說不適時,他大發慈悲叫我星期一去候診,不必重新輪候。他是個仁者,擅長骨傷科(俗稱跌打)療法。在他的病人中,我是病況最嚴重的一個了。「我沒信心醫好你啊,單是『斜頸』已很棘手,只能每次『偷尐偷尐』(逐小移動),好讓你減輕痛楚……」他曾說,「你年齡十八,但再是這樣子……骨齡幾近八十了!」星期一,我從老遠去到銅鑼灣就診,醫師見我頸椎與胸椎之間的骨骼嚴重錯位,定會影響到心跳和呼吸,便花盡心力為我治療,可惜效果一般而已──或者今次確實嚴重多了,否則也不會感到如此不適而非跋涉求醫不可。
昨天,星期二,腰患未除,一早就得去補課,戴著支架,苦撐了一整天。今天,索性不用支架,痛楚的確少了,卻累得透支,腰部舊患大抵又惡化了,返抵家時已筋疲力竭……以目前的狀態,很難想像開學後還要著上恤衫的受業生活……
一個再理性的人,面對困境時也難免自怨自艾。可是,我不曾想過放棄,因為活著本身就是一個奇蹟。擁有充滿苦難的身體,使我有更多的想法,使我更傾向於開拓思維,憑藉大腦飛躍宇宙;擁有充滿苦難的身體,我也有更多的覺醒,在因緣際會之下,認識到緣起法則,明白到「人生是苦,苦中有樂」之理。也許,我應該學習將痛苦化為正面的力量,訓練自己的心湖不要動盪,返歸平靜。
也許,緣不盡,業未除,苦不能息。然而,生命中還有很多重要的事等著我去做,身邊還有很多寶貴的奇蹟待我去發掘。世間因緣不可能任我們掌握手中,可在有限的時間和空間之下,我已擁有很多了!是故,我不得不感謝身邊的親友,他們一直以來都很關心我,尤其是母親的照顧,以及醫師的慈悲,我都衷心感謝。
嘗聞一師兄開示:苦,有「自然的苦」和「緣起的苦」之分。譬如,一個農夫抵受風吹日曬,若不執著念著「我辛苦得唷」,這不過是自然的苦罷矣。如果內心執著外界而來的自然之苦,並因而生起煩惱,這才是緣起的苦。
縱使病痛逃不過,身體苦得很,可是,我們為何要「讓它得逞」呢?愈是想著「我很辛苦」,則愈加辛苦。根據科學研究,身和心是會互為影響的。我們何不放鬆心情,平靜下來呢?也許,面對身體之痛苦就是大修行,我亦得好好學習,放下緣起之苦。
苦雖未息,但我還是很享受生活,更欣喜於自身存在之價值──我的存在,倘若能為身邊親友帶來幸福的話,夫復何求!
2011年8月下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