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坐就是和我們的身體、心念打交道。前面我們講到數息、觀呼吸,通常在漢傳佛教裏,另外一個比較被重視的方法就是觀察心念、念頭。相比觀呼吸來說,這種禪修的方法更細膩一點,要有一定的止的修行作為基礎,坐在那裏心能靜下來,能聽話,才可以做觀心的修行。觀察心念的禪修,比數息更加直接,它是在那最核心的要害問題上用功。這種觀察要能念念相續,每個當下都能生起來。
實際上禪宗參話頭也是一種觀心,但是它以話頭帶來的疑情作為方便,讓我們全力以赴地投入其中,行住坐臥、晝夜六時不放棄,被這個疑情吸住,它的善巧的地方在這裏。也有不用話頭,直接觀每個心念當下的生滅。這裏面最重要的技巧就是平等心。
關於平等心,禪宗三祖僧璨大師有一個重要的文獻,叫《信心銘》。這個偈子不長,都是講怎樣用功。在這個銘文中,他開始就講:「至道無難,唯嫌揀擇,但莫憎愛,洞然明白」,講的就是平等心。「揀擇」和「憎愛」就是分別、不平等。後面他還講到,「一種平懷,泯然自盡」,這個實際上是觀心的技巧。因為我們的心,常常會有一些妄想出現,在那裏念念生滅,你希望不要有念頭出來,想要壓制、止住妄想,你想止住本身就是一個妄想,所以會越來越麻煩、越來越動。「一種平懷,泯然自盡」,「平懷」就是平等心,不管念頭是好的還是壞的,你都不要分別;「泯然自盡」,就像長空的煙霞,它自己就會消失。在這幾句話裏,他道出了觀心最要害的東西,就是對於這些妄想心,你沒有必要當真、執著,在妄想上再生妄想。它自己會解決自己。它本身也是緣生緣滅、幻化的。
這種緣生緣滅、幻化的道理,在禪宗裏講得不太多,但唯識宗的有些經講得多,如《楞伽經》,就是展開講這個道理的。所以我也建議喜歡禪修的人,特別是喜歡觀心、參禪的人應該花時間好好地研讀一下《楞伽經》。它把我們的心念是怎麼回事,怎麼來的,它的體性是甚麼這些問題講得很透徹。這種學習會使我們有正見,這種正見在我們觀心的時候──當然我現在講的也不是參話頭的方法,參話頭是把一切都放下──使我們能慢慢地契入、明白我們那些念頭的體系。大家可以觀察一下,我們不瞭解一個人,不認識他,如果天天跟他打交道,慢慢就會摸透他的脾氣。對於一個工具,我們不瞭解,但慢慢地、天天跟它打交道,我們也能掌握它的特性,乃至運用它。
我們的心念也是同樣的道理,但冤枉的是,我們一直都把注意力向外馳求。所謂「向外」,其實就是執,不一定是身體外,只要有執就是向外──內、外都是權立的假名。當然,從我們的心理結構來說,我們有一種不安定、不滿足感,總想向外抓個東西,這也就是向外的意思。現在我們要和心念相處,跟它打交道,把它的脾氣摸透。它的脾氣被摸透以後,就不會牽著我們的鼻子,主宰和奴役我們了。這樣講,問題好像並不複雜,複雜的是甚麼呢?複雜的是你在和你的心念打交道的時候,會幻化出來種種心念,包括各種見解、以前沉澱的各種印象、往事、情緒、心裏的很多結、很多我們在意的東西。當這些東西被牽扯出來的時候,我們的心又往往隨之而動,那幾乎是本能反應、條件反射,不需要時間。禪修就是要讓我們在這中間看出空缺來。平時我們都是本能地反應,其實中間都有空缺,有念頭的起落。你在那裏找到下手處,用功就容易得力。
在這裏,我們就能重新認識到參話頭的價值。它的價值是甚麼?話頭是外在的,是祖師們留下來的,所以對初打坐的人來講,每次提起話頭,刹那之間就有看到自己心念起落空缺的機會。當然,這種機會本來念念都有,任何時候都有,但平時我們完全被動、完全被主宰,所以要靠提起話頭、內在反照。
觀心的要害是不要壓制心念。但在《圓覺經》裏討論到另外一種可能性,就是心念它生起的時候你完全不處理、放任,自己被它裹挾而去,這是一種病,叫「任病」。所以,既不能壓制它,又不能被它裹挾而去,這裏就是我們要用功之處。
如果我們能經常體味祖師大德的這些開示,像《信心銘》,然後將之運用在觀心的禪修中──不僅僅是打坐,日常生活起心動念都可以運用,長時間持之以恆,你一定會有收穫。慢慢你能做自己的主,不會完全被淹沒在各種情緒妄想的大海中, 這是「主看賓」,主在主的位置,客在客的位置,關係已被扶正,沒有顛倒,這樣你就有信心了。通常我建議學禪的人要研讀一下祖師的這些教導。像《信心銘》這樣的開示非常簡要,但也是精華。祖師是過來人,過來人把自己的經驗用簡單的話講了出來。與禪修相關的經典,像《楞伽經》、《首楞嚴經》、《圓覺經》等都很重要,它們可以用來指導我們的禪修。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