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特拉的名單》(Schindler’s List)是名導演史提芬.史匹堡的名作,內容改編自二次大戰時,一批猶太人因為得到商人奧斯卡.舒特拉(Oskar Schindler)的幫助而逃過納粹逼害的事蹟。身為納粹黨員的舒特拉,本是一個唯利是圖的人,靠賄賂官員而上位。在德國入侵波蘭之後,他成功地接收了一所原本由猶太人經營的搪瓷器工廠,並獲得供應軍需品的合約。舒特拉本身不懂經營工廠,於是「僱用」了猶太籍的會計師伊薩替他管理,而伊薩則在舒特拉的默許之下,僱用了大量猶太工人,讓他們不至於被送到集中營。
其後德國軍隊在中尉歌德的帶領下,於佔領區建立了集中營,原被禁足於限制區域的猶太人被押到集中營去,一些老弱而不良於行的更被當場殺害。舒特拉目睹這一場屠殺,心中大為震撼,開始反思生命的價值。在良心的召喚下,他賄賂歌德以求那些住在集中營的工人不會被濫殺。後來戰況轉變,歌德奉命把所有集中營內的猶太人遷往臭名昭著的奧斯維辛集中營(Auschwitz Camp);舒特拉經過一番心理掙扎,最終決定用高昂的價錢向歌德「買下」約一千二百位工人到他家鄉營辦軍工廠,不料運送工人的火車竟又意外開到奧斯維辛集中營,舒特拉只好再用一袋鑽石賄賂集中營的主管,讓那一千二百人(包括小孩)得以逃出生天。
舒特拉在家鄉營辦那用猶太工人的軍工廠只經營了七個月,戰事便結束了。在這期間,工廠變成猶太人的庇護所,他們不僅不受監視軍官的虐待,甚至可以舉行猶太教的安息日禮拜。這工廠也沒有真正生產過一枚合格的炮彈,全靠舒特拉從其他工廠買來產品以充數。事實上,納粹德國在戰敗前,曾下令處決所有猶太人,關於這一段歷史,電影中說舒特拉最後說服了那些軍官放棄執行此命令──以一個「父親」而不是「殺人犯」的身份回家;但根據工人的回憶,舒特拉其實是施計及花錢支走那位堅決執行命令的軍官,全體工人才能得救。
電影交代就在工廠即將要被盟軍接收的前三天,身為納粹黨員的舒特拉淪為戰犯,被迫要逃亡;這時約一千二百位猶太工人為報救命之恩,一方面為舒特拉寫了一封聯名信闡明他為他們所做的一切,以備他日後被逮補時可賴以求情;另一方面,他們贈以用某工人捐出的金牙所鑄成的一枚指環,上面刻有猶太教經典《塔木德》上的一句說話:救一個人如同拯救全人類。
戰後的舒特拉生活並不如意,他最初逃亡到阿根廷,但其後破產回到德國,亦跟妻子離了婚,十多年後去世。晚年孑然一身的他,卻很喜歡以色列的耶路撒冷,時常往那兒找當年被他幫助過的猶太人聚舊;而這些猶太人對他極好,他們的小孩甚至稱呼舒特拉為「爺爺」,讓晚境淒涼的他感到莫大的安慰。他在1974年去世後,葬禮也在耶路撒冷舉行,遺體安葬在錫安山。「錫安」(Zion)一字,在猶大教來說既是「神殿」之意,亦可解作「一處心靈安息之地」。
「救一個人如同拯救全人類」,正是史提芬.史匹堡希望傳達的信息。片中納粹軍人所展示的,是一步一步地對生命的蔑視:不尊重生命首先由不尊重個體開始。納粹軍人最初根據他們的「定型視野」(stereotype),把所有猶太人都歸類為同一類人,認為他們是低等、狡猾又富威脅性的異類,更把他們關隔在猶太區內剝奪其活動自由;然後又進一步地剝奪其私有財產及生活自由,逼令他們前往集中營;甚至在清洗猶太區的過程中,殺掉老弱病孺,因為認為其生命沒有價值;最後就是連相對健康的生命也要毀滅,因為認為他們活人還不如屍體有價值,因為至少可以在死屍的口中剝出金牙或剪下長髮。在納粹眼中,生命的價值竟比無機物還不如!
納粹對生命的蔑視,其實代表了「工具理性」(Instrumental Reasoning)對人本良知的破壞。良知告訴我們:不要把人視為「工具」(哲學家康德稱之為「定然命令」),但「工具理性」卻只求以最有效的手段達成目的,並不考慮這個目的本身的善惡對錯。所以電影中納粹黨的行事都是十分有組織、有計劃、有效率,每一步驟都是「工具理性」的表現,甚至連殺人也要按「大規模工業式生產」的模式,建大型毒氣室、焚化爐,以求在最短的時間內把大量人當廢物般「處理掉」。
相反地,舒特拉則象徵良心的發現之旅,他本是一位不擇手段、唯利是圖的商人,猶太人對他來說只是賺錢的工具,所以最初他表面上是「幫助」猶太人,實際上是乘亂佔他們便宜。片中描寫他直到目睹猶太區被血洗、那位紅衣小女孩被殺的慘況後,心底的良知才覺醒,開始不再以「利」而是以「人」的角度來考慮事情,繼而主動參與營救更多的猶太人。而在此過程中他也不是沒有掙扎,例如當他知道廠內的工人將要被送到奧斯維辛集中營給「處理掉」時,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傾家蕩產是無法營救的,因而進退維谷,但最終他的良知戰勝了,願意傾盡家財去挽回一千二百多條性命──因為他終於明白生命的價值比財產重要。在電影尾聲有深刻感人的一幕:當舒特拉要逃亡時獲得猶太人贈予金指環,而指環上刻有「救一個人如同拯救全人類」一句說話,他看了後竟然接不住指環,指環跌在地上──史提芬.史匹堡用這個鏡頭告訴我們:生命是有重量的。生命之重,重得令舒特拉連一隻小小的指環也接不住──他接不住的不是那隻用「金」造的指環,而是指環上的那句話。所以他才會痛哭,後悔自己為甚麼沒有把金造的黨章及汽車統統賣掉去「換」多幾個人回來。
「救一個人如同拯救全人類」一語,本身便顛覆了一般人認知中的「量」的觀念,其實它正告訴我們,生命的尊嚴價值,貴重到不可以量度──生命既有無限的可能,同時每一個生命亦能與所有生命感通互動……在此意義下,傷害一個生命確實等同傷害全體生命,拯救一個生命亦同時是在拯救全體生命──因為每一次的拯救行動其實不是在救一個人,而是在拯救全人類(包括自己)的良知──那真正的「神殿」,真正的「錫安之地」。
Schindler’s List Trailer (Best Picture 19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