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 M 是年屆五十的生意人，月前把做得盤滿缽滿的生意賣盤了，留著舖位收租，決定過他的逍遙人生。最近在他五十大壽的日子，大家在切蛋糕時自然問他的生日願望，以為他退隱江湖，必有滿腹享受人生大計，誰知他凝重地說：「要開始為死亡作準備了！」
我們大吃一驚，以為他患了絕症。
M 報以一笑：「你們有沒有聽過 Woody Allen 說？人生只有三件事可以肯定：交稅，死亡，和對兩者的恐懼。但我卻認為，事實上只有一件事可以肯定，那就是死亡。所以，不趁現在『好人好者』作好準備，難道等他日躺在病榻上插滿喉管，才來籌謀嗎？」
「但…… 為什麼要這麼早呢？你現在才五十歲！而且，要作些什麼準備？」我們實在感到有點匪疑所思。
「早嗎？你們有誰敢肯定，自己一定到得了『七老八十』？有誰百分百肯定，自己明年、下月，甚至明天，不會突然離開這個世界？最近不是有一位年輕的馬拉松跑手猝死嗎？他自己及他身邊的人會否想到，他那天早上踏出家門後，卻從此不再回來呢？」
大家面面相覷，無言以對。
「那，你到底要作怎樣的準備呢？寫平安書？還是 ……」
「我不是指那種準備！我以前是生意人，一般生意人的本色都是貪的，我也不例外，拼命追求利潤最大化。雖然我掙了很多錢，但為了賺盡每分毫，也曾作過一些傷害別人的事。如今，不做生意了，每月的租金收入也足夠我生活有餘，這有助我戒掉自己貪錢的性格，我還要多作布施呢！有點在彌補自己以往的過失吧！」他不好意思地笑說。
「還有，以前做生意壓力大，脾氣自然差，得罪過不少人，包括一些曾經幫助過我的朋友。日後，我希望找機會跟他們重新修好，化解以往的恩怨。即使不能回復以前般親密，也希望彼此再沒有怨懟。」
「你說的這些事，好像意圖把前半生犯的錯，一一改正。但這跟死亡又有什麼關係呢？」我們仍是一臉疑惑。
「你們沒有聽過『萬般帶不去，惟有業隨身』嗎？以往犯下的這些惡業，不趁還來得及的時候改正，難道臨終才來追悔？我才不想帶著這些遺憾進棺材呢！」
「那你的人生下半場，就用來修正錯誤了？」大家笑說。
「這又好像說得太消極了！其實，前半生很忙，許多想做的事未做、想去的地方未去，尤其是忽略了家人。你們有沒有聽過一句名言？人在病榻彌留之際，從不會後悔花太少時間工作，只會遺憾花太少時間陪伴家人。所以，未來的日子，我要真正的享受生活，享受與家人共度的時光。」
「嘩，吃喝玩樂，環遊世界，不亦樂乎！你前半生儲錢，後半生花錢，真完美啊！」
M 搖搖頭：「距離完美還差太遠！」
「那你還想怎樣？你不是才剛剛說要戒『貪』的嗎？」
「沒有健康，那來完美的人生？其實，我已是『三高人士』──血壓、膽固醇、血脂都高。你們有沒有聽過一句說話？死得好先要活得好，我不想到老時纏綿病榻，所以趁現在要開始注重健康，注重飲食與運動。其實，健康的體魄是可以靠自己努力的。一旦無常到，方知夢裡人。什麼時候『走』，容不得自己選擇，但怎樣『走』，我希望能夠盡量把握，如果老起來能夠精神爽利，『走』起來，說不定也會舒服一點呢！」
「有這麼容易嗎？眼見許多平日注重健康的人，還是免不了一場大病；健康與長壽，有時也是修回來的福報呢。」
「你說得對，所以，修行包括修福啊！你剛才說的，前半生儲錢、後半生花錢，不是不好，但好像念茲在茲都是自己。如果人生的目的只是但求自己活得精彩、過得舒服，一味吃喝玩樂，那太狹窄了！未來希望投身一些社會服務，幫助有需要的人，自己也要多讀佛法，參加弘法活動，並且讓更多人認識佛法，從佛法中受益，遠離痛苦，那才是究竟呢！唯有這樣，人生才會有意義！」
「錢也賺過，生活也享受過，也盡力幫助過別人，把握到人生意義，那麼，到要『走』的一天，真的毫無遺憾了！」大家開始驚嘆。
「這當然不夠！」M 續說。
「還不夠？那還有什麼呀？」我們睜大眼。
「善業固然要作，但最重要還是平時的發願與迴向。譬如說，發願求生淨土，把平常所作功德也迴向求生淨土，以積累資糧『上路』。另外，也要靠平時多念佛，佛家不是最注重臨終一念嗎？還有，平時要多培養自己的歡喜心，培養自己的定，減少嗔恨心，以免到了那個重要時刻，一時慌亂或嗔心起，壞了大事！就如奧林匹克選手，即使平日訓練有素，但下場比賽時或會表現失準，以致與?牌無緣呢！所以，心理素質很重要，而心理素質要靠平日培養，我要常常記著，養『心』 千日，用在一朝 …… 」
「說是這樣說，但死亡的確無法預計，那時，怕不是『用在一朝』，而是『千年道行一朝喪』！」還是有人忍不住反駁。
「你有沒有聽過《大智度論》裡，龍樹菩薩說過的一個公案？話說有一位馬伕，雖然也求生淨土，但平時要專心駕馬車，無法一邊駕車一邊念佛。他怕自己會在駕馬車中遇到意外突然死去，便問佛陀怎樣是好。佛陀就問他說：前方有一棵向著西方生長的樹，如果突然被人砍掉，會向哪個方向倒下呢？馬伕就回答說，樹一直指向西方，自然會向西方倒下。佛陀就告訴馬伕，他也會一樣。只要平日隨時隨地一顆心一直念著淨土，即使突然死亡，最終也會到了淨土去。」
「聽起來你真的有了全套周詳計劃。但五十歲開始準備死亡，我們還是第一次聽到！」
「五十歲，其實已經不算早了。坦白說，要我退下火線不難，因為營商實在很大壓力，我也要為自己的健康著想，加上生活與金錢也已不是問題。而要行善也不難，因為在付出的過程中，其實自己也會得到快樂。其實最難的，是修心，到底數十年的人生，習氣太重。學壞三日，學好三年。數十年的壞脾氣，要改掉，也不知道需時多久呢！是否需要另外的五十年？難道要活到長命百歲嗎？而萬法唯心造，一顆心是最重要的。修心是一條漫漫長路，現在開始，希望為時未至太晚！」
我想起了《壇經》上說，「一燈能滅千年暗，一智能滅萬年愚。」其實，只要踏出第一步，總比仍在濛濛??中過活好。到底人身難得、佛法難聞啊！
回家的路上，大家都變得默然不語。各人的腦袋裡是否紛紛在想：我是否也要開始為自己的死亡作準備呢？
葉子菁網誌：「寸心是福田」http://mindyourmind.mysinablog.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