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用西藏語文法》的作者廖本聖老師,在大學及研究所主修化學,從未接觸過藏文和梵文的他,卻在1992年服完兵役後放棄化學研究,轉換「跑道」投考中華佛學研究所(法鼓文理學院的前身)修讀佛法與佛典語文。
修讀的過程中,廖老師既沒想過自己是否能學有所成,也沒考慮過學成後的出路;他只憑著一股「非學不可」的熱誠,堅持每天花六個小時學習梵、藏文。期間,憑著紮實的藏語能力及典籍研究的功底,還未畢業的他便受聘於該校任教藏文,培育學生。在訪問中他幽默地說,之所以毅然決然的轉換跑道,是因為他不想把下半輩子「關」在實驗室裏。
「少年家」的困惑
少年時廖本聖的理想和大多數人一樣,是追求生活安穩。高中畢業,他順利地考進大學主修化學。心思純樸的他,對未來一片憧憬,心裏時常盤算著「等念完碩士,再拿到博士就能夠賺大錢,生活便可以從此無憂。」於是,他在碩士班時每天會準時到實驗室,努力做實驗,重複分析物質如何從液態形成結晶。
然而,這種「安穩」的生活卻為他的心靈帶來了不安穩。他發現每日研究的主題都跟自己的生命毫不相干,於是對生命的意義產生了疑惑。「我就這樣子把自己的生命『留』實驗室嗎?」
在實驗室裏重複地做著一些與生命意義無關的實驗,與存在主義哲學家卡繆眼中的「悲劇英雄」薛西弗斯頗為相同。薛西弗斯每天推滾一塊石頭上山,然而因為石頭本身的重量,巨石又復沿山坡滾下來,於是他永無止境地推滾著石頭。這處境之所以令薛西弗斯成為悲劇,乃是因為他的片刻清醒;亦是那份清醒令他的工作變成是一種懲罰。對廖本聖來說又何嘗不是呢?每當重複地做著相同的實驗時,他都這樣反問自己「我要把下半輩子『留』在實驗室嗎?」。而每次這樣反問自己後,他都會「感到非常沮喪」。經多番的思索,他決定服完兵役便報讀中華佛學研究所,進修佛學,尋找人生的價值與意義。
學生準備好了,「老師」就會出現
剛進入這座高聳巍峨的佛法寶山時,廖本聖卻不知如何入手。「我剛開始甚麼課都修,從南傳到北傳,從漢傳到藏傳。」不過,科目中最令他「有感覺」是藏文,於是他抱著一種「非學不可」的心情,展開了他的學習藏文之旅。
廖老師回顧整個學習過程,有兩段關鍵的事情造就他今天的成就。「研究所三年級,我的藏文啟蒙老師曾德明先生前往德國波昂大學進修博士學位,由於我的藏文文法掌握得不錯,學校於是找我任教。對我來說,這是幸運的!這個機會讓我能夠學以致用,不至於要為其他工作而忙碌。假如不是教書的緣故,我難以維持對藏文的熟悉度和熱誠感。」
對於學習藏文的熱誠度亦可透過閱讀藏文原典來維持。廖老師表示:「藏文與佛法是一體的,假如藏文所保存的不是佛法,那麼要維持研習的動力則非易事,所以每當發覺自己對藏文的熱誠稍有退卻時,我便會閱讀藏文經典,以保持心中那股熱誠。」廖老師以「充電」來形容他讀完經論的感覺。
雖然廖老師那時已能夠直接閱讀藏文原典,但他坦言光靠文法是不足以有效地把捉經文的義理,因為單從文法的知識去分析經文,結果可能出現不同的意思。所謂「差之毫釐,繆以千里」,假如錯解經文的原意,便會影響修行。為了培養正確研讀西藏佛典的能力,廖老師到了一間藏傳佛教中心親近一位西藏老格西。這是另一個契機使他學好藏文。
他憶述:「我當時只懂藏文書面語,不懂藏文口語,碰到問題時我要嘛先把問題寫在紙上,再請教老格西;要嘛請中心的師姊幫忙翻譯。」不過廖老師覺得依賴他人翻譯的學習方式較為被動,對掌握西藏佛典的原義幫助不大,於是他下定決心追隨老格西,學好藏文口語。
兩年後,廖老師便能夠用藏文與人溝通。碰巧負責翻譯的師姊決定出家修行,老格西於是找他和另一位師兄協助口譯,這個現場傳譯的機會對廖老師學習藏文口語起了莫大的幫助。廖老師並非在藏語的環境中學習藏文,一個星期需要使用兩小時。雖然只是短短兩小時,但是他一點都不馬虎,會花三天的時間來準備,「我會先問老格西講課的進度,把他要講的範圍讀到滾瓜爛熟,所以在銷文的過程中,我便能夠分辨哪些是經文的內容,哪些是老格西的解釋,這種區分有利我理解老格西想要表達的意思。」就這樣,辛苦的實踐訓練持續了三年。
為甚麼要學藏文?
老師那種「非學不可」的心態,相信不是每個人都具備的。有些人甚至會問:懂佛法就好,何必那麼辛苦學習藏文呢?即使是修習密教,我們還是可以透過翻譯的經典來修學,這也未必需要學習藏文。那麼,我們為甚麼要學藏文呢?
老師表示學習藏文有助於修行。他解釋道:「修行,必須先了解它的理論或教義,否則就會造成盲修瞎練。我們要了解修行的理論,就必須具備語言工具。假如我們不懂得藏文,只靠翻譯,很難以確認譯者是否如實地將原文的意思表達出來。」假如譯者未能把修行的教義完整地表達,那麼便會影響我們的理解乃至修行。
譯本是否完全表達原文的意思呢?老師對此表示保留,「因為語言與文化之間存有的差異,會導致譯者無法完全表達原文的意思。」說到這裏,老師舉出一個懂得第二語言的人可能有的經歷,「這也是為甚麼我們直接從原文獲得的理解,往往比閱讀譯本來得深刻。」他進一步補充:「如果我們懂古典西藏語,那麼在解讀藏譯佛經,以及它所對應的梵文或漢文佛典都有相當大的幫助,譬如說,當漢文佛典有不清楚的地方,我們可以藉助相關的藏譯文獻來理解。
「我們如果這只想學習中國佛教,只懂漢文可能足夠。假設我們想修習大乘佛教的話,就需要學習梵文與藏語,因為佛典語言都是關聯的。就佛教語言而言,我們甚至可以把藏譯佛典視為是梵文原典和漢譯佛典之間的樞杻,所以我們不應該抱著一種『學了這個語言不學另一個』的想法。」藏語的重要可見一斑。
重譯典籍,提供讀者多一個選擇
老師強調佛典語言的訓練,並非要抺煞古德的翻譯成果,而是想帶出「基礎研究」的重要。他表示:「假如我們不重視基礎研究,不去了解佛陀的教法,表面上看似興盛的佛教,一旦潮流退卻,就會像泡沫一般,爆破後沒有任何實質的東西會留下。」
基於這樣的原因,廖老師目前著力於翻譯具代表性的「藏譯」及「藏文」佛典。「藏譯」與「藏文」是有差別的,「藏譯是從梵文翻譯成藏文的經典,我們叫『藏譯佛典』,這些經典收錄在《大藏經》裏頭。藏文佛典,是藏人自己寫的,例如宗喀巴大師,藏文佛典沒被收錄在《大藏經》中,一般我們稱它為『藏外文獻』。相較而言,藏譯佛典會比較難理解,因為它必須配合梵文文本去解讀。」
老師再次強調:「加強理解經典的能力,只是為了增加信仰的力量。」這也是他重譯佛典的原因,他表示:「我重譯經典的原因,並非想要顯示我比前人翻譯得更好,而是想提供讀者多一個選擇。以《俱舍論》為例,它是部重要的論籍,是玄奘法師在七世紀翻譯的。那時他們用文言文表述,與現代人使用文字的習慣迥然不同,也產生心理上的距離感。再者,舊譯本的標點符號不夠精準的話,亦會影響我們的理解。
「既然如此,何不從藏譯本的《俱舍論》翻譯成白話文,以提供讀者另一個選擇呢?這樣當讀者讀不懂玄奘法師的舊譯本,他們可以參考白話文版本。此外,重新翻譯的另一個好處,是可以運用現代學術規定處理譯本,譬如說增加譯注、索引、參考書目等,這樣會方便讀者作進一步的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