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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泊的人生

推卻不了志工們懇切的邀約,我便偕同去做了個訪視。個案是位三十出頭的緬甸人,在馬來西亞逗留了十一年,打散工苟且偷生。他雖持有國際難民證,且操著一口流利的國語,但基於外形與非法外勞一般,所以走在街上不時受到警方查問。他自嘲像隻老鼠,過著匿影藏形的日子。

迎接新生命是一個令人雀躍萬分的期待,但他的第二個孩子誕生後,生活的步調一瞬間就慌亂了。這小女嬰患有先天性心臟有孔,才七個月大,就已動了兩次手術。上天有眼,那些天價般的手術費,由聯合國機構承擔了,但女嬰體弱多病,平時進出醫院的醫藥費,就花光了他們畢生的儲蓄。當年逃難時隨身攜帶的金飾品,包括妻子的嫁妝,全都賤價典押以充當醫藥費,但這也只是杯水車薪,到頭來他們還是債台高築。本就已窘迫的生活,如今更是寅吃卯糧。

這位黝黑瘦癟的年輕人給我們看了幾張他們一家在孩子剛動過手術後拍的照片,我很驚訝,這位爸爸半年前還是胖嘟嘟的呢!原來他一直咬緊牙根,承擔著馱在肩上的艱辛,甚至不在乎讓身上的肉都給削了。小女兒左胸口的兩道刀痕,實際上,一刀早已切入爸爸心坎,另一刀則萬箭穿心般刺進媽媽心窩裡去了。

我被拖著來的目的,主要是為這女嬰看診,也為她的父母打一劑強心針。說實在,心臟手術的複診,我不在行,但此時此刻,我惟有勉為其難,裝得有板有眼。檢查一輪後,我收起聽診器,然後蹺起拇指,大派定心丸地說:“好!寶寶復原得很好!”。他愛女心切,當那殷殷的期望得到了“專科”醫生的肯定後,他的眼眸泛溢著希望的亮光,隨而展開久違了的笑靨。

疲憊的媽媽不多言,在一旁聚精會神地縫製著要到夜市場兜售的頭巾。羸弱的身影倚在昏暗又油漆剝落的牆角,恍如汪洋中的一葉扁舟,不甘屈服於滾滾的浪濤,卻又無法自導航向。在這雜亂無序的陋巷,連陽光都似乎不大願意照進來,這是人離鄉賤的寫照嗎?

這對命途多舛的夫妻,跑了多趟大使館,眼淚都流乾了,但投奔美國的夢,依然遙遙無期。我僅能輕拍這年輕人的肩膀,希望那刀痕裡的悲痛,能引起上天的憐憫,把他們牽引到理想的國度去。

走出了他們陰鬱的蝸居,我猛然發現,頭頂一片晴空萬里,幸福的陽光正偏袒地照耀著我,還刺眼得叫我辨不清方向。茫茫地走著走著,不經意地絆著了心底的一根弦。何時,我才具有義工們的寬仁,義不容辭地伸出手,扶一把漸漸往下沉的遇溺者?何時,我才會將我的冷漠轉化成一股無盡的熱忱,點燃起火種,在嚴冬裡暖和著受困於風刀霜劍中的人?

一波又一波的思緒紛沓而來,我的步伐也隨之漂浮蕩漾。我何嘗不是一艘迷了航的小舟,在權衡得失間搖晃,在欲壑難填的大海中,載浮載沉。

倘若標榜公平、自由的國度是難民覬覦的理想家園,那,何處是我心靈的故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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