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上期)
雖然從事敦煌石窟之研究已有一個世紀,當中有透過壁畫、造像、經卷、文書、剌繡、絹畫、紙畫及建築等文物來發掘出佛教藝術之價值,但更要了解建造窟及內藏物品之宗教功能。本文會引用文獻研究所得來了解壁畫與淨土法門「稱念佛名」及「濟生度死」之關係。
一、導言
自樂僔法師於366年行至敦煌,見環境幽靜且有水源,留下作禪修而開始了第一個石窟開始,石窟與佛教各種修行階息息相關(圖1及圖2)。 [1]
雖然歷代專家從事敦煌石窟之研究已有一個世紀,當中有透過壁畫、造像、經卷、文書、剌繡、絹畫、紙畫及建築等文物來發掘出佛教藝術之價值,亦有對它們作出整理、調查、研究、考證和開拓敦煌佛教藝術寶藏,但更要了解建造窟及內藏物品之宗教功能。
而近代學者亦引用了石窟之幾種淨土壁畫來研究,並指出在隋代至盛唐時期,敦煌石窟中之壁畫功能就由儀式展演(ritual performance)轉到經變(paradise representation)之時期。[2] 當中淨土經變有四種,包括:彌勒淨土經變、西方彌陀淨土經變、東方藥師經變及阿彌陀經變。[3]
二、「稱念佛名」
按宗密(780-841)所分類,念佛有包括「觀像念佛」、「觀想念佛」、「稱名念佛」及「實相念佛」,[4] 當中最適合大眾修持就是以口念之「稱名念佛」。
念佛法門
在漢傳佛教中,東晉末年有慧遠結社念佛,除了重視以《般舟三昧經》修持觀想念佛之外,亦有發願往生西方淨土。[5] 北魏時期曇鸞(476-542)論註淨土經論後,北方亦重視觀像念佛,石窟造像亦是其中原因 。[6]
從印度經論中由只用佛土或佛國及執持名號以往生佛土,經過曇鸞、隋唐道綽(562-645)與初唐善導(613-681)之註解淨土經論後,淨土法門之口念佛號亦在北魏到隋唐之際的建立起來。 [7] 詳見前文。
石窟之左右壁上亦配搭了不同經變組合,當中以西方阿彌陀佛及彌勒佛配搭居多,到初唐時十四個石窟中就有九個石窟是這樣配搭的,而西方阿彌陀佛及東方藥師佛壁畫仍未成為一組合。[8] 由於彌勒信仰是沒有以「執持名號」或「稱佛名號」之修持,該信仰與東、西淨土經變之關係亦淡化了。
淨土經論中之「執持名號」
在淨土經中已說明了「聞說」阿彌陀佛及「執持名號」是往生西方極樂國土之一種方法,《佛說無量壽經》云:
第二十願:「設我得佛,十方眾生,聞我名號,繫念我國,植諸德本,至心迴向,欲生我國,不果遂者,不取正覺。」[9]
《佛說阿彌陀經》又云:
舍利弗,若有善男子善女人,聞說阿彌陀佛,執持名號,若一日、若二日、若三日、若四日、若五日、若六日、若七日,一心不亂,其人臨命終時,阿彌陀佛,與諸聖眾,現在其前。是人終時,心不顛倒,即得往生阿彌陀佛極樂國土。 [10]
在淨土論中,龍樹菩薩在《十住毘婆沙論》說明了「稱名憶念」之修習「信」方便行。《十住毘婆沙論》 〈易行品〉 云:
或有以信方便易行疾至阿惟越致者⋯⋯是諸佛世尊,現在十方清淨世界,皆稱名憶念。 [11]
總結早期印度稱至漢傳佛教之「稱名念佛」,稱名是具有繫念、憶念佛以達至定之內涵,並非純口念出聲來。[12]
阿彌陀佛淨土
在南北朝至隋唐時期,依阿彌陀佛「四十八大願」、念阿彌陀佛名號、發願往生西方淨土等修持,就被冠以淨土法門之名。[13] 曇鸞、道綽與善導就先後建立漢傳佛教以「稱佛名號」及「懺悔」之淨土法門。曇鸞解釋十念為相續之意,善導以十聲行十念相續之法。念佛十聲卻非等於十念。口念就是曇鸞至善導其間建立,因而「稱名念佛」比觀想更能普及。
藥師琉璃光如來
隋代達磨笈多(?-619)翻譯的《佛說藥師如來本願經》有敘述「十二大願」的版本,已經是隋代至初唐之譯本,正是與「稱名念佛」中口念的建立之時期,而寧強說明此版本是有說七佛的版本,因而亦判第220石窟中的東方藥師經變可能是以此《佛說藥師如來本願經》為根據。[14]
然而,本文這部分只為說明「聞名」及「專念」在東方藥師經變的重要性,所以可按陳劍鍠在《濟生與度死—論藥師法門與彌陀法門之「稱佛名號」》根據唐代玄奘(602-664) 之譯本《佛說藥師如來本願功德經》所作之研究參考。[15]
根據《佛說藥師如來本願功德經》說,藥師琉璃光如來之「十二大願」的七個願中,就說明眾生在不同苦難乃至「九橫死」中只要因聽聞或稱念受持藥師如來名號就可而得解脫乃至得証菩提,說明了「聞名」 的重要性。
「稱名念佛」之口念又是比觀想修持更為眾生而設,以重覆念佛號就更容易修持,正是方便法來普及大眾。
東、西方淨土:濟生與度死
「稱名」含有憶念、思惟的修持內涵,而且名號有無量功德,若能聞佛名號,藉由諸佛本願功德的因緣,即得往生西方彌陀淨土,在《佛說藥師如來本願功德經》云:
曼殊室利!若有四眾:苾芻、苾芻尼、鄔波索迦、鄔波斯迦,及 餘淨信善男子、善女人等,有能受持,八分齋戒,或經一年,或復三月,受持學處,以此善根,願生西方極樂世界無量壽佛所,聽聞正法,而未定者,若聞世尊藥師琉璃光如來名號,臨命終時,有八菩薩,乘神通來,示其道路,即於彼界,種種雜色眾寶華中,自然化生。[16]
可見在藥師法門興起時,念佛亦廣泛流行,諸佛國土平等無二,阿彌陀佛與藥師如來彼此相資相成,共同度生。[17] 念阿彌陀佛也可助往生藥師淨土,念藥師如來亦可往生彌陀淨土,達致藥師、彌陀「濟生與度死」相輔相成的真實義。[18]
三、第220窟及東方、西方經變
第220窟是莫高窟最重要的初唐洞窟之一,中唐、晚唐、五代、宋、清重修。1943年,將表層宋繪千佛剝離後,發現了保存完好的初唐壁畫,並在前壁和右壁發現兩個貞觀十六年(642年)的墨書題記,為壁畫提供了確鑿的斷代依據。
此窟為覆斗頂形窟,正壁(西壁)開一龕,左壁(南壁)畫阿彌陀經變,右壁(北壁)畫東方藥師經變 (圖三) ,前壁(東壁)畫維摩詰經變。此窟正壁龕內原有唐塑一佛二弟子,均經後代重新裝修。龕頂壁畫已經殘缺 。
按楊明芬之西方禮懺法研究,施主會在石窟內以順時針方向隨行道圖作觀佛、禮拜、供花,並於左壁(南壁)之阿彌陀變,誦阿彌陀經為祖先作超追福儀式,並於右壁(北壁)之東方藥師經變作行儀、供養、造幡及燃燈作祈求增福延壽等(圖四)。
西方彌陀淨土經變——極樂世界
左壁的彌陀經變,是根據《佛說阿彌陀經》畫成的西方極樂世界圖,是莫高窟出現最早、場面最大的淨土經變。[19] 佛經記載的西方彌陀淨土,據說是無病無災無煩惱,而且「無有刀兵、無有奴婢、無有欺屈、無有飢饉、無有王官,⋯⋯不是納谷納麥、納酒納布,唯是朝鮮香花,暮陳梵贊,更無別役」的極樂世界。
經變由三部分組成:下段為地面,中段為水國,上段為天空。碧波蕩漾的七寶池水平台上,西方三聖--阿彌陀佛端坐蓮台,觀音、大勢至菩薩侍立左右,背後經幢凌雲,梵宮高聳,色彩鮮麗。觀音、大勢至菩薩著透體羅衣,錦繡披巾,凝神佇立,神志莊重。「西方三聖」周圍聖眾眷屬環繞,共150餘身,嚴密而有主次有疏密地組織在一起,七寶欄楯,樓閣相對,金沙鋪地,琉璃合成。中部的舞樂場面,樂工奏樂,歌伎起舞,鸚鵡、孔雀展翅踏節應弦而舞,一派歌舞升平景像。(數碼復原圖可見圖五)
東方藥師經變——造幡及燃燈
右壁的藥師經變,根據《佛說藥師如來本願經》繪成,主尊是七身藥師佛,藥師佛是東方淨琉璃世界的教主,是治療眾生生老病死之痼疾的大藥王。他有脅侍日光、月光菩薩,還有十二藥叉神將,保護眾生免於苦難。畫面以東方藥師佛土之七佛為主體,八大菩薩侍立左右。水池中央的寶台,以紅藍兩色琉璃鋪成,富麗繁華。寶台的欄邊,有側身倚欄而坐的菩薩,手捧蓮花,合掌禮佛,水池中碧波蕩漾,蓮花盛開。
藥師佛前中原式燈樓和西域式燈輪並出,在「燈山火木」照耀下,展現出規模巨大的舞樂場面 。(圖六)
按寧強研究,此藥師經變應該以隋代達磨笈多(?-619)譯本《佛說藥師如來本願經》所畫,《佛說藥師如來本願經》云:
大德阿難!若有患人欲脫重病,當為此人七日七夜受八分齋,當以飲食及種種眾具,隨力所辦供養比丘僧,晝夜六時禮拜供養彼世尊藥師琉璃光如來,四十九遍讀誦此經,然四十九燈,應造七軀彼如來像,一一像前各置七燈,一一燈量大如車輪,或復乃至四十九日光明不絕,當造五色綵幡長四十九尺。[20]
此經有說應造七軀彼如來像,造幡及燃燈,是消災延壽的方法。
四、結語
從學者研究所得,石窟功能包括早期禪僧作禪修用,期後更有為居士等以禮懺法、行儀、繞佛用。而學者在淨土法門「稱佛名號」之口念佛研究所得,在北魏至初唐名亦已建立,口念佛名是方便法,容易修持,又有經論說明是在禮懺法行儀繞佛中一個必要部分,更能通於東方藥師佛土、西方彌陀淨土之「濟生度死」功能。
敦煌第220石窟之東、西方經變配搭一起與「稱佛名號」之口念法門有密切關係,亦成為石窟題材主流。
最重要亦了解到行菩薩道發菩提心修慈悲心,而建立淨土救度眾生之一種方便法門,正是「悲智雙運」之體現。
文獻徵引
1. 原典
《佛說阿彌陀經》,CBETA, T12, no. 366。
《佛說無量壽佛經》,CBETA, T12, no. 360。
﹝隋﹞達摩笈多譯︰《佛說藥師如來本願經》,T14, no. 449。
﹝唐﹞玄奘譯︰《藥師琉璃光如來本願功德經》,CBETA, T14, no. 450。
﹝北魏﹞釋曇鸞︰《略論安樂淨土義》,CBETA, T47, no. 1957。
﹝唐﹞道綽:《安樂集》,CBETA, T47, no. 1958。
﹝唐﹞善導:《佛說阿彌陀經疏》,CBETA, T37, no. 1759。
﹝唐﹞善導:《往生禮讚偈》,CBETA, T47, no. 1880。
﹝唐﹞宗密:《華嚴經行願品疏鈔》,CBETA, X05, no. 0229。
2. 近人著作 (中、英)
史苇湘著:《敦煌歷史與莫高窟藝術研究》,蘭州:甘肅教育出版社,2002。
陳劍鍠著:《行腳走過淨土法門:曇鸞、道綽與善導開展彌陀淨土教門之軌轍》,台北:商周出版/城邦文化事業股份有限公司,2009。
陳劍鍠:〈濟生與度死―論藥師法門與彌陀法門之「稱佛名號」〉,收入《佛光學報》新一卷‧第一期。宜蘭:佛光大學佛教研究中心,2015年01月,頁191-224。
張景峰:〈莫高窟第431窟初唐觀無量壽經變與善導之法門在敦煌的流傳〉,收入《敦煌研究》,2010年,第4期),頁34-45。
楊明芬著:《唐代西方淨土禮懺法研究:以敦煌莫高窟西方淨土信仰為中心》,北京:民族出版社,2017。
樊錦詩編:《阿彌陀佛的中國之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
John C Huntington, “Rebirth in Amitābha’s Sukhāvatī,” in The Pure Land Tradition: History and Development. Foard, James, Michael Solomon, et al. ed. Berkeley: The Regents of the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1996。
Kenherdine, Sarah. “‘Pure Land’: Inhabiting the Mogao Caves at Dunhuang.” Curator The Museum Journal, Vo. 56 (2), April, 2013.
Ning, Qiang. “Art, Religion and Politics – Dunhuang Cae 220.” PhD diss., Harvard University, 1997.
[1] 根據唐代李克讓的《重修莫高窟佛龕碑》記錄,沙門樂僔是在前凉升平十年 (公元366年)造窟一所。詳見史葦湘著:《敦煌歷史與莫高窟藝術研究》(蘭州:甘肅教育出版社,2002),頁684。有說沙門樂僔是在前秦建元二年造窟,前凉升平十年時藉前秦建元二年,當時前凉乃未被東面前秦所滅,是不同角度看記載同一時間,然而,地方應在前凉。
[2] 詳見Qiang Ning. “Art, Religion and Politics – Dunhuang Cave 220.” (PhD diss., Harvard University, 1997), 47-48.
[3] 「經變」一詞最早出現於初唐公元636年之《梁書》卷54,記戴了南朝梁武帝時期已經命有「一代冠絕」之稱的張繇「圖諸經變」。西方變泛指以淨土三經為根據,包括阿彌陀經變(以《佛說阿彌陀經》及《佛說無量壽經》為根據)及觀無量壽經變(以《佛說觀無量壽經》為根據)兩類。詳見樊錦詩編:《阿彌陀佛的中國之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頁13-14。此外開始有經變以前是流行說法圖,兩者都為普及大眾而設。詳見Qiang Ning. “Art, Religion and Politics – Dunhuang Cave 220”,3-4。
[4] 宗密:《華嚴經行願品疏鈔》,《大正藏》(X05n0229)。
[5] 詳見楊明芬著:《唐代西方淨土禮懺法研究:以敦煌莫高窟西方淨土信仰為中心》,147-150。
[6] 同上,151-152。
[7] 同上,205。
[8] 該九個石窟包括71、78、 329、322、331、341及372窟,盛唐以後之西方阿彌陀佛及彌勒佛配搭一直減少。詳見楊明芬著:《唐代西方淨土禮懺法研究:以敦煌莫高窟西方淨土信仰為中心》,頁240,244。
[9] 曹魏.康僧鎧譯,《佛說無量壽經》卷一,《大正藏》(T12n0360_001_0268b03)。
[10] 姚秦.鳩摩羅什譯,《佛說阿彌陀經》,《大正藏》(T12n0366_001_347b09-11)。
[11] 龍樹:《十住毘婆沙論》卷五 〈易行品〉,《大正藏》(T26n1521_005_0041a27_0042c13-25)。
[12] 而憶念對像可包括佛、六念(即佛法僧戒師天)乃至十念相續。詳見陳劍鍠:《濟生與度死—論藥師法門與彌陀法門之「稱佛名號」》,頁211。
[13] 見陳劍鍠著:《行腳走過淨土法門:曇鸞、道綽與善導開展彌陀淨土教門之軌轍》(台北:商周出版/城邦文化事業股份有限公司,2009),頁63,95及143。
[14] 詳見Qiang Ning. “Art, Religion and Politics – Dunhuang Cave 220”, 36.
[15] 詳見陳劍鍠:《濟生與度死—論藥師法門與彌陀法門之「稱佛名號」》,頁200。
[16] 見陳劍鍠:〈濟生與度死―論藥師法門與彌陀法門之「稱佛名號」〉,頁205-213。
[17] 同上,頁191-218。
[18] 同上,頁207-218。
[19] 「香港敦煌之友」網站: http://www.fodhk.org.hk/cave/M220
[20] 《佛說藥師如來本願經》,《大正藏》 (T14, no. 449, p. 404a3-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