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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雲大師自幼出家,在八十年的出家歲月中,他不斷自問:我像一個和尚嗎?

自幼出家,在八十年的出家歲月中,不斷自問:我像個和尚嗎?

當我剃髮,穿上僧衣之後,我知道我已出家做和尚了。但我不斷檢查自己,我像個和尚嗎?最初,檢查自己的心理,對於自己的信仰,我真的是信仰佛教嗎?

這不容置疑,我從小跟隨外婆就已經有了信仰的基礎,雖然不是很純粹、很超越,但是我信仰的佛教,是沒有錯的,不是邪道,也不是旁門左道。

發心作務 自我教育成長

我出家以後,又再問自己:我說話像個和尚嗎?我走路像個和尚嗎?我一切行動、行為都像個出家人嗎?我不時注意自己的舉止威儀,要「立如松、行如風」,吃飯如「龍吞珠、鳳點頭」,說話要說「如實語、慈悲語」我要像一個出家人的樣子。

及至長大,人世間的知見增加了,思惟增加了,欲望也增加了,我自己就想:我素食能夠終身嗎?做和尚必定是要素食,這沒有問題,在我還沒出家以前,我就已經有素食的思想觀念。再有,做和尚應該不能到社會上去夜遊,去歌舞觀聽,不能跟社會人士一樣的嘻笑打鬧。我想這也不難,我從小在家庭裡,生活就很守規矩,沒有跟兒童打過架,沒有跟人家對罵過;我很歡喜做家事,孝順父母,我覺得在佛門裡,尊敬師長,做一個安分守己的出家人沒問題,我想,我能夠做好一個和尚。

我也想到,做出家人應該要發心,也就是樂意做多少苦行,如煮飯、挑柴、擔水、看守山林、夜晚巡寮,我都能受得了這許多苦行的生活嗎?我自問,這也沒有問題。我從小生長在貧窮之家,這種苦慣了的生活,在我的本性裡,有這種能量,覺得我還是可以做好出家人。

但是,我走路時會「裡八字」,那是因為身體骨骼的結構所致,為此,我就想要糾正它,但實在不容易。因為,「裡八字」走路不好看,我痛下決心,一定要把路走好。這也不是師父叫我改,或是老師糾舉我,而是我既然出家了,自己不教育自己,不要求自己,成長是有限的。

還有,雖說我負面的想法很少,但對於正面積極的做法,也是很懦弱,不夠道德勇氣。當然人家欺負我,我也會自衛,但平時對佛教裡一些不合法的事情,我都是選擇隱忍。一直到後來培養自己對佛教的信心增加了,才覺得「寧叫老僧墮地獄,不拿佛法做人情」,為了佛教的興隆,我必須要有道德勇氣提出建言。

所以,對於佛教一些不合佛法的事情,雖然很無奈,但總想要直下承擔;不過又想到,我難道就很正確、很好嗎?我也痛罵自己,責怪自己。比方說,我雖不吃葷吃肉,但是我對生命有愛護嗎?我雖然不樂於世俗的吃喝玩樂,但我對佛教的事業,我有所建樹嗎?我也是會責怪自己,以自我的立場來待人處事,會不會太招來反感?

慢慢長大,又想到,出家人要有學問,出家人要能著書立說,要能弘法利生,想想,我能嗎?我在年輕的時候就想:將來我要辦一所大學,我要辦一份報紙;但是我知道這只是夢想,以我當時的條件,是不可能實現的。不過,人總要有個夢想吧,在我心裡懷抱著這個夢想,也不給人家知道。如果這個夢想能實現,我就真的是一個弘法利生的和尚了。

但是做和尚要會得梵唄唱誦,要會得敲打各種法器,對此,我自知有這方面的缺點,我連自己五音不全都不知道,也是從別人口中得知,我這才覺得嚴重。因為其他的同學唱誦梵唄,都非常受人尊重,受人歡迎,而我沒有音樂節拍的音感,沒有五音俱全的音聲,我那時候不禁自卑,我不能和那許多同學、學長們相比,總感覺比他們矮了一截。

過後,自己再往回想,沒有關係,做和尚的道路也很多,我只要對和尚的規矩能遵守,戒律能受持,我可以從事文化工作、教育工作、慈善工作,也不一定只在殿堂裡敲打法器、唱誦經懺,我想這也不一定是短處,我自信還是可以做一個文化的和尚、教育的和尚、慈悲的和尚。

大師以身作則隨眾過堂,以無言身教彰顯「我在眾中」的意義。
大師以身作則隨眾過堂,以無言身教彰顯「我在眾中」的意義。

離俗向道 要求克己為人

既然做一個和尚,我要自我要求,我離俗的心、向道的心,一定要超過別人;我克己的心、為人的心,一定要加強;我要學習吃虧,要讓別人討一些便宜;我要學習忍耐、受苦受難,這都是當然的。

大師以身作則隨眾過堂,以無言身教彰顯「我在眾中」的意義。

當時佛教雖然很保守,但只要有機會,假如我將來能找到一個佛教的領袖,我要跟隨他,從事新佛教的建設、新佛教的改良、新佛教的發展,以及新佛教對人間信者生活的引導。我想,我應該有這個能源,有這個發心,也有這個願力。我對自己很放心,我能做好一個和尚。

我像和尚嗎?我自己肯定,我會像一個和尚。

但後來,看到一些和尚衣冠不整,就覺得他們不像和尚;看到他們飲食不是素食,覺得不像個和尚;看他們常常回俗家,離不開世俗生活,覺得他們不像個和尚。在佛教裡面,很多人像和尚,很多人不像和尚;一個人只要穿上僧衣就有了「和樣」(和尚的樣子),一般信徒究竟看得出是「和樣」呢?還是「和尚」呢?我想,信徒也難以分別。

出家人無能無用,甚至不會說法,被譏為「啞羊僧」都還不要緊,只要慈悲就好。問題是,現在我們有一些人,不但沒有慈悲,而且還抱持著邪見。我們應該自覺,做了和尚,要有正知正見與不變的信仰之心。

尤其佛教裡,信徒的水準,也有種種不同,有的人根本不管師父有道沒有道,他是護人不護法,護師不護眾,護寺不護教,護邪不護正;他也不分是非善惡、不管青紅皂白,和尚也好,和樣也好,只要是對我好的,就是他們心目中的佛教。

其實,這樣子的佛教,沒有是非善惡的分辨,能成為教團嗎?能成為僧信之間美好的交流嗎?這樣的信仰,能純潔、純正嗎?我不禁對這樣的問題,產生了思想上的衝突,就想到如何改變另外的一些「和樣」,讓他們成為真正的「和尚」。

我想,出家並不是在形相上的剃髮,或披上袈裟而已,最主要的是「心」要出家,尤其是對佛教的信仰、理念、今後的生活,能讓大眾認定我是一個和尚,這才是「現出家相」。

心無眾生 如獅子身上蟲

出家,等於轉世為人,重新要把凡俗的身心,轉換成清淨的僧相;假如對這一點沒有認識,那就不是出家人,而是「獅子身上蟲」,必定敗壞佛門;因為他沒有具備信心,也沒有自我肯定的價值。

佛世的時候,有一群外道跟佛陀說:「你搶奪了我們的地盤,搶奪了我們的徒眾,我們不會放過你,我們要來攻打你。」

佛陀淡然的說:「我是一個悟道的沙門,我還在乎你們的棍棒嗎?」

那許多外道又說:「我們可以到處散播你的謠言,批評你的佛法。」

佛陀又說:「佛法是真理,你的批評也傷害不了佛法。」

一群外道這樣威脅佛陀,那樣恐嚇佛陀,佛陀都不為所動。

最後外道就說了:「那我們今後做你的弟子,穿你的衣服,剃除鬚髮,名義上是佛子,但實際上都做些與佛法相違背的俗事、壞事。」

佛陀這時候黯然無奈的說:「你們這樣做,那我也沒有辦法了。」

因為「獅子身上蟲,還食獅子肉」,外面的世界,打倒不了一隻兇猛的獅子,但牠身上的蟲,還食自身肉,獅子自己也抵抗不了。

想不到,這樣的事情,到了二千年後的今天,普遍剃除鬚髮、穿著袈裟的人,都不知道自己是一個出家人。為什麼?他沒有信仰、沒有佛法,心中沒有佛陀,更沒有眾生。他以為出家等於女人嫁給一個丈夫,好像有了一個飯碗;他以為出家只是一份職業,認為找到了工作,可以食宿不要錢;他以為出家可以到處行走,所謂「天下叢林飯似山,鉢盂到處任君餐」──這種以遊方參訪行腳的僧人,尚不為過;但是有一些寄佛偷生,或以經懺維生,貪圖信徒供養、到處化緣來滿足自己欲望的僧人,不像個出家人,那是獅子身上蟲。

出家人有這樣的行為,比商人還不如,商人至少還以物品去換取金錢,那你憑什麼來換得信徒對你的供養呢?沒有佛法,可以受供養嗎?沒有道德,可以受供養嗎?沒有苦行、沒有修行,可以受供養嗎?心中沒有大眾,沒有想要弘法利生,能受供養嗎?現在,這麼多像寄生蟲一樣靠佛吃飯的出家人,對佛教沒有信仰,自己也沒有修行,佛法還會有希望嗎?

所謂「地獄門前僧道多」,現在全佛教的出家弟子們,都應該問一問自己:「我是佛弟子嗎?還是外道魔王呢?我是來復興佛教的嗎?還是來敗壞佛門的呢?」

行為思想 要能符合佛法今日漢傳的佛教,成為佛教的正宗,身為出家的弟子,你知道漢傳的佛教嗎?你能夠依照正統的佛法,在未來把佛法弘揚開來嗎?例如:你出家了,依靠到佛教來,受佛門的恩惠、受信徒的供養,你要自問:「我像個出家人嗎?」

「我像個出家人嗎?」這句話,是每一位佛弟子,時時要不斷自問、不斷三思的問題。

如果出了寺院就更換便服,吃煙、喝酒、唱歌、跳舞,像出家人嗎?到餐廳喝酒,吃魚、吃肉,像出家人嗎?上街購買名牌、聚集財富,像個出家人嗎?隨意胡鬧、遊戲,像個出家人嗎?跟人打架、罵人,像出家人嗎?不知道佛是何名,不知法是何義,不知僧是任務,能像個出家人嗎?不知道三寶是何義,五戒不持守,十善不奉行,六度更不知道,能像個出家人嗎?心中沒有佛法,又怎麼能像出家人呢?

如果我能接受六和僧團的領導,與眾和合相處,我像個出家人。我能可以遵守戒法、清規,我像個出家人。我能夠素食,我的僧袍整齊,我能持守三聚淨戒──攝律儀戒、攝善法戒、饒益有情戒,所謂三壇大戒都能奉行,我能像個出家人。

佛光普照,法水長流是大師一生的心願。(慧延法師攝)
佛光普照,法水長流是大師一生的心願。(慧延法師攝)

出家了,身受常住照顧,只要飯食溫飽,安分守己,少欲清淨,不就像個和尚了嗎?我能可以記住要令眾生歡喜,讓佛法增加光榮,我像個和尚;或者我沒有學問、沒有智慧,但我可以用勞力、用慈悲、用真心,來供養眾生、供養佛陀,我像一個和尚。每天精進閱藏、拜佛、傳道、傳播佛法事業,沒有不當的嗜好,沒有違背於佛法的邪見、邪思、邪行,我都沒有,我像個出家的佛門弟子。

今天如果中國佛教總會,把百萬以上的僧侶集合,重新考試,能有多少像個真正的出家人呢?這許多不像出家人的人,在佛門裡寄佛偷生,靠佛吃飯,佛教還會有未來嗎?所以現在,我們要喚醒所有佛教的出家弟子,來做一個自我反省、自我檢討:想一想,自己像是一個出家人嗎?

如果像一個出家人,就不可以經常返回俗家,不可以再吃葷腥魚肉,不可以再穿俗裝,不可以收受社會的供養、紅包。只要能安住在寺院裡拜佛、修行、隨眾服務,無我無相,佛事如法,把佛門莊嚴起來,即使在寺廟裡沒有外出,供養也會隨之而來。

助佛弘化 法水滋潤大眾

在佛世時,比丘外出托鉢乞食,同時把佛法弘揚給社會大眾。信徒布施供養,出家人說法利眾,所謂「財法二施,等無差別」。今日的佛教,信徒大都熱心供養,我們的僧眾有像個僧眾嗎?能受得起供養嗎?

要知慚愧、要知苦惱,在《佛遺教經》裡面,佛陀不斷警示我們當自摩頂,告訴自己:「我已經出家了。」自己要修學佛法,要精進為道,要知道慚愧,所謂「慚恥之服,無上莊嚴」,我要能知道苦惱,自己才會對別人尊重;自我謙卑,心中才能接納佛法。

我們如果想著要求發財,要求榮華富貴,社會上的工廠、企業等事業機構,都可以去從事發展,不必寄佛偷生。受信施的供養多了,將來如何還人家呢?何必到受苦受難時,才知道:「菩薩畏因,眾生畏果」?假如懂得學習佛菩薩的修行法門,就能在「因」上避免,不會違背佛法行事。

自古以來,在漢傳佛教裡,有許多模範的大德,做為我們學習的榜樣,像禪宗一花五葉,五宗七派的高僧們,他們的智慧、他們的悟道,讓佛法受世人的尊重;天台、華嚴、法相、三論等各宗派的祖師,他們用佛法撫慰眾生的心靈,為什麼我們不能以他們為榜樣呢?為什麼我們不能學習他們呢?

所以,今天寄望我們這些新出家的弟子,至少要能五年學戒,五年苦行,然後才可以聽教參禪。安住在叢林大廟學習,十年之後,才能走出山門;不能剛出家,就穿著僧衣到處招搖,雖說國家的法律不會管,警察也不會管,但因果會管的,在袈裟下失去人身,是多麼可嘆啊!

「我像個和尚嗎?」不必每天做早課、晚課,能可以把這一句話,早上念十次,晚上念十次,用真心來反省,用真心來和這句話相契合,至少能可以有「我為佛教」的這一點發心,這也是助佛弘化,也才像個佛門弟子,才像一個出家人。

希望佛教界的弟子、信徒們,能學習李炳南居士,他雖已年老德高,但是看到這許多不守法、不守戒的出家人,他都向他們磕頭跪拜。意思是說,你像出家人嗎?不過,我們不必讓像李炳南老居士這樣子的來問,我們自己問自己:「我像出家人嗎?」

我要像一個出家人,我走路要走得端正,我說話要說善言慈語,我要能和人相處,我能慈悲愛眾,我能可以給人歡喜、給人尊重。

想到鸚鵡銜水,想到佛陀過去生中布施眾生、不逆人意的這許多善行,我們能盡到百分之一嗎?我們每日的行為,也要能像儒家「吾日三省吾身」,自我反省;每日的禪坐,自己思考:「趙州八十猶行腳,只為心頭未悄然。」我要心生慚愧。

大師經常鼓勵年輕人,不可以忘記最初的發心,不能退轉,記住最初願心就有力量。(天下文化提供)
大師經常鼓勵年輕人,不可以忘記最初的發心,不能退轉,記住最初願心就有力量。(天下文化提供)

僧人自省 佛法一定興隆

我從幼年出家,現在已經年老病殘,但我這一生中,不只問自己百千萬次,我有像個和尚嗎?我吃飯的時候,食存五觀,不揀精粗,不分好壞,我都能很歡喜、感恩的吃飯,我想這樣才像個和尚。我每次走路,想到旁邊十目所視,十指所指,我一定要走得莊嚴,不讓人看輕,我要像出家人走路威儀的樣子;我對人講話,沒有過粗言粗語,或是謾罵於人,為什麼?因為我是個和尚,我必須要行儀莊重、慈言愛語。

悠悠歲月,這樣近八十年的僧侶生活,而今已虛度年華九十年,只為了想做一個像和尚的人。雖然知道來日不多,但還在自問:「我像個和尚嗎?」想到今生和尚還沒有做好,我發願來生繼續做和尚。我不敢妄想成佛,只想做好一個出家人。

現在進了佛門的人之多,匆匆進戒場受戒的人也很多,年輕的同道們,你們要想到,你登壇受戒了,你覺得自己像一個出家人嗎?如果不像個出家人,難道天龍八部、護法龍天,能放過你嗎?

看到當今全球的佛教界,不禁也要大家思考這一個問題:「我像個和尚嗎?」當然,我也不敢要求別人,只能從自己做起;如果大家能常常反省,自己在修行上必定會有進步,有所成長。大家都能做到,佛法一定可以興隆。此乃至所企盼之要事也!

編按:今年九十三歲的星雲大師,因病經過兩年休養後,出版新作《我不是「呷教」的和尚》(由佛光文化、天下文化共同出版)。全書共十一篇文章,以大師的成長、信仰、發心、弘法、證道為核心,細述大師近百年的生命歷程。佛門網得佛光山授權,原汁原味送上本書各文章,以嚮讀者。標題為編輯所加,與原文略有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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