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2018秋天,我發表了正念禪修的新理論「餅乾模型」。那原定只是一場小型的學術發表,後來將之辦成大型的公開發表。發表後各個界別的反應也著實不少,然而當時由於時間所限,許多課題均只能點題式論述,許多聽眾會後表示,希望獲得更全面的資訊,不管是理論框架、教學設計及操作方法。思前想後,我決定整理手頭上的草稿,將當日未曾論述的內容,一一講解。
學術上,雖有相當程度的精確性;但每一部分仍然粗糙。正好,作為拋磚引玉,引起更多人注意,參與討論,甚至共同研究,令這塊「餅乾」可早日投入生產,利益世界的不同國度。
「正念」神效
禪修,其中包括正念訓練,存在於佛教已有二千多年,行內人視為修行的重要綱目;別人眼中,卻視之為深奧、神秘、撞邪,似正帶邪的奇怪形象。然而,近二十年,正念單飛,脫離了鼻祖的懷抱,風行於各領域,包括醫學、心理學、腦科學等,各大機構均可見其蹤影,或是在醫院治療病人、或成為國際企業內的培訓課程之一、或在大學成為一個修學科目。值得注意,以上都並非與佛教相關的學科或佛教團體。二十年來一次大翻身,轉換了二千多年的形象,究竟如何做到?且看正念被標榜之「神效」便知一二,其中包括:
一、促進健康(免疫力):健康是無人不需要,正念可以改善身體狀況,受歡迎自是正常不過;
二、增加幸福感(減負情緒)和
三、增加自我控制(內省):隨著網上世界催促了世界的步伐向前,已發展的城市生活節奏逼迫,人們負荷不了,致令各式各樣的心理病症充塞於人際網絡;正念可以修復心理缺口、扭曲,增加自我幸福感和改善人際關係,來學者自是絡繹不絕。
四、提升生產力(記憶、思維):據說,正念可以增強記憶力及思考能力,這兩方面可改善工作效率,進而提升企業的生產力及競爭力,難怪獲得Google,Facebook,Ford,Intel 等國際級企業之青睞,紛紛將正念列入培育職員課程之一。
以上所提出的神效,不單易於理解,亦正是每位城市人的需要;對比傳統正念禪修的切入,給外人神秘、怪畸,或騙人的把戲等等,總之是「與我無闗」的宗教產物,的確是南轅北轍,相去甚遠。
西方人如何能提出這些功效?其中的兩大關鍵,就是他們使用了客觀的實驗方式及量度大腦的儀器,而並非只是語言文字及個人經驗,說服力自然不同。
實驗方式,就是沒有如信仰式視經文記載都是鐵證,而是安排一組人練習記載的內容,即視為實驗對象,這使得信仰與否都可以參加實驗。而分析及討論數據時,多用上心理學、醫學等知識,而引用佛經的內容則少之又少。
實驗儀器,多得90年代研發的腦電圖(EEG,Electroencephalogram)與功能性磁振造影(fMRI,Functional Magnetic Resonance Imaging)可量度大腦的各區之活動及變化,並呈現成圖表或數字。過去的儀器只能量度死人的大腦,如今則可以測量活人,這突破相當有革命性。換之言,禪修前後的大腦對比便變得異常容易。最重要,對比起過去「修行便是,不要評量」等幾乎完全依靠導師的修為來定斷,客觀數據的確令更多人易於理解及信服,即使儀器也不是沒有誤差及限制。
以上兩者,使得大量不同領域的專家可以投入研究及推廣,令正念不再局限為宗教產物,旋即開展了另一片天空。
誰是「正念」鼻祖?
在那次公開發表,有專家參與,亦有對正念感興趣而不太熟悉的朋友來交流,為免過多學術思想令人摸不著頭腦,我並未有大量討論文獻部分。現在容我介紹主要引用文獻的作者們。大腦的運作是頗有趣,當純文字不足以令大腦理解,加上圖像和人氣,往往有助貫通思維,這在進階後餅乾模型將有探討。
第一位關鍵人物,是美國的喬博士(Dr. Jon Kabat Zinn),可稱上是西洋正念的元祖,近代大部份的正念著作、文獻,無不先提及他的名字及研究成果。據他的訪問內容,他先隨韓國崇山禪師及南傳禪修導師學習禪修,之後他將禪修設計成八日的療程,於1990年在醫院嘗試幫助病人減輕痛症,特別是長期服藥,受痛症折磨的病人,結果非常正面,正念有效地令病人身心健康所有改善。其設計、過程及成效發表後,令醫學界等等專家紛紛學習正念,並在其領域應用。
第二位是戴維森博士(Richard Davidson),他曾邀請禪修了數萬小時的僧人到實驗室,使用EEG測量及比較他們的大腦,與沒有禪修的人之差異,其中最被大肆報導的應屬「世上最快樂的人」,意指他們大腦正面情緒部份特別活躍,代表他們比一般人擁有更多快樂。
第三位是丹尼(Daniel Goleman),他是一位老教授,最受矚目要數八十年代發表的情緒智商。在此之前,情緒被長期視為理性思維、客觀判斷的障礙,屬人類的原始型態;沒被表現於言行者,沒有研究探討的價值。而IQ智商則是為評量一個人的能力之主流,不論在學校及企業,均是如以此。他的發表,提出情緒不但不一定阻礙思維,而且是有助思維,提升工作能力,增加成功的機會。
第四位是一名年輕學者Dr. Sara Lazar, 她從事腦神經科學研究,於2005年發表的大腦神經的可塑性(Neuroplasticity),甚具影響力。向來的學說是主張大腦在大約二十歲後便停止大規模重新,所謂性格是不能改變;她的發表,得力於腦儀器,發現正念可重塑大腦,改變原有的神經迴路,推翻過去大腦研究的悶局。
第五位是荻野淳也,科技巨人Google的職員培訓課Search Inside Yourself (SIY),正是由他所設計及成立。他的著作《Google的正念課》,引用不少腦神經之文獻及圖表,描述正念如何在職場中發揮作用,清晰易明,值得參詳。
第六位是真真正正的正念始祖,影響人類二千多年至今的佛陀,他的言行記載成大量的經典,禪修經過一代傳承一代而流傳至今,剛才提及的喬博士正是跟隨這些傳承禪修的僧人學習,受眾人所用的喬博士正念定義,如同經典的現代詮釋。由於經典有不同傳承、語言,也有不同時期的發展,本書主要參考比較原型的「阿含藏」及其現代英譯,其中記載了佛陀如何教導正念之寶貴資料。
最後一位是印順法師。眾裏尋他千百度,若然你懂漢語而沒研讀他的著作,真是可惜!他甚具系統的著作群被譽為「小藏經」,用字精準、觀點獨到,其一著作《中國禪宗史》之譯本更獲學術嚴謹的日本大正大學頒授博士學位。亦因為觀點出眾,令堅守同一答案的傳統學人不易接受。任何學問,正是「沒有一言堂」之精神而發展出來,沒有批評、沒有討論,便沒有進步。因此本書亦會引用及討論他提出的切入點。而且,他的著作大部份是現代語體文所寫,正好讓讀者減少了閱讀佛經古文的障礙,更易掌握經文的意思。
七位關鍵人物,亦古亦今,各有專長,各有貢獻,他們的著作、文獻和研究,便是這次發表的主要參考。
「正念」的黑材料
西方人重新切入及利用儀器量度,提出許多「正念」的奇蹟,特別在普及層面,確是一非常正面;然而,當我們走進深一層的介面——學界,才發現他們的科學精神並沒有被「正念的神效」所埋沒,一方面認同正念之效,卻又同時一直反思、重測、討論「正念」的各種效果和面向。他們提出的異議不少,現舉出其中五項。
一、禪修之原意 不是為了治病
這是傳統禪修人士最多批評的一點,認為正念原本是可通向解脫生死、斷除煩惱,怎麼現在被西方人貶為治病工具。好比原本是起死回生的仙丹,卻被拿作治療感冒。沒想到的是,西方人早已清楚此事,並將正念至少分成兩種:普及的練習——現時各大報章、機構所辦的課程,多屬此類;專業訓練——每天大部分時間都進行密集禪修訓練,正念全職導師,和僧人,多歸此類。
二、成果/報導:傾向報喜、誇大
當我在書上讀到這消息,真感到非常有趣,而且認同。科學實驗,不單強調精密的設計和客觀的分析,還有是不許一次了事,必須能複製而結果有一定程度的吻合,方可客觀地成立理論。現時實在有太多正念報導(包括台灣、香港),都只是基於一次社會實驗,一份學術報告,便誇大其效果,該書也直指某些實驗根本無法複製;更有趣的是,西方人也發現有些實驗室,若然該次實驗達不到成效便低調了之。本地學術界是否有類同事件?若然有天發現正念並非如此神效,又是否一起「轉軚」,轉投其他方法?誰知曉。
簡言之,正當人們大舉奔向正念時,應避免「你話OK就OK」(你說行便行)的思維,被利用或扭曲,科學精神及方法顯得更有價值,為學人所應共同守護與堅持。
三、如何禪修更為有效
這一點也非常有意思,是在探討具體的練習方法。大部分的傳統禪修教學是「只管修行,少問效果;若問者,便障其進步。」傳統確實已留下各種姿勢及觀察方法,但如何練習,卻少在經文出現。或許是因為大部分佛經的聽眾是全職修行人,已經假設他們都是全天「森林獨處,專精禪觀」; 對於需要上班、照顧家庭的城市人,卻不是這回事。
所以,西方人便提出疑問,每天練習半小時,和每週一天一次性練習三小時半,哪一個比較有效?哪一個更能強化腦部和重建神經迴路?這些都是值得注意而傳統教學所忽略。
四、正念/禪修的定義及範圍含糊
最後的兩點,將是這趟發表的重點所在。現時西洋正念的定義主要是喬博士的陳述,有人用之而無質疑,有人卻是抱有科學精神,運用心理學等學理,希望能補其不足,或是修正,與其接軌,圖進一步剖析正念到底是甚麼一回事,它含蓋的具體範圍是甚麼。
五、尋找正念禪修的理論框架
有了明確定義,便可逐步建立理論框架。各界專家們紛紛利用其專業學識,不斷提出可能的框架,並進行一個又一個的實驗,令正念理論更為紮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