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有急診,一位八十歲的老婦跌破了頭。
我一邊拆開她頭上的繃帶,一邊向家屬瞭解老婦的病歷。原來這老婦患有老人癡呆症,嚴重得六親不認,還返老還童般調皮。晚上還鬧著要上街,就在這樣拉拉扯扯時,她從樓梯上滾了下來。
她見到我就像“他鄉遇故知”,滔滔不絕地講個不停。我也似懂非懂的支吾著,一邊在她頭上縫著針。
當家屬還在議論紛紛的時刻,我注意到她那佝僂的老伴,靜靜地坐在一旁。那不停搓揉的手掌,反映著他的焦急。我安慰老伯說病人無恙,他才點點頭,從那沒幾顆牙的嘴角,還我一個安心的微笑。
老婦一片空白的記憶,卻給家屬留下雜亂如麻的不安。
一個星期後,這老伯陪著老伴前來復診。這一回,老伯開朗得多了,在我為他太太拆線時,向我細述那老掉牙的人生經歷。阿伯年少時隻身來南洋謀生,當苦力儲了一筆錢後,仍對鄉下拜了天地的愛人念念不忘,就回去把糠妻接過來。晚年子孫滿堂,忙著含飴弄孫又有老伴打牙擦,其樂融融。 自從老伴患上癡呆症後,老伯就開始揪心了。尤其是她一次又一次弄傷身體,老伯更是痛在心底,卻又愛莫能助。
在等家屬來接應時,我就順便為老伯做簡單的體檢。發現他右手食指被香煙熏得焦黃,“一天幾包?”我有點不客氣地問道。“兩包。。。”老伯轉眼望著老伴說:“以前她嘮哩嘮叨叫我戒煙,我當耳邊風,但自她病後,我就戒了。”他帶著幾分內疚而戒煙,其實只想彌補以往的過失。
對於戒煙這一回事,煙民都有堂皇的理由和無比的抗拒。往往都是心臟病發作,在鬼門關走一回後,才肯戒掉那吞雲吐霧的惡習。而我眼前的這位老伯,卻因遲來的領悟,而放棄了六七十年來,“飯後一根煙,快樂似神仙”的日子,縱然老伴已不會再計較這些了。
“但她都不認得你了。”我試探他的反應。老伯伸出拐杖,敲了敲老伴的輪椅,一往情深地說:“她始終還是我的女人。”正在打盹的老婦,給他弄醒後,像個古董收音機收到訊號,吱吱喳喳的說個不停,還笑得前仰後翻。
面對著一位沒有情感互動的老伴,晚年的幸福列車是不是已提前抵達終站了呢?
送走了這兩位活寶,我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有用心地聆聽太太的“愛的叮嚀”,為她改過我的習氣?在她任勞任怨地為我們這頭家張羅柴米油鹽,在我們肚子裏塞滿三菜一湯的幸福時,我是否有珍惜她為我們的付出,說聲感恩的話語呢?
不懂得珍惜所擁有,就會老是錯過生命中最精彩的。我們父子仨,應該在她還會擰我們的耳朵肚皮時,向她表達我們的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