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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念:走進群眾的澄真法師

澄真法師的繪畫作品集《皓月禪心》
澄真法師的繪畫作品集《皓月禪心》

2007至08年間,一段因緣把我領到《明覺》的編輯崗位,該單頁的弘法刊物逢週三載於《明報》,而工作地點,就是東蓮覺苑。

說明確點,辦公室其實位於苑旁文錦樓天台的小房間內。話雖如此,毗鄰的兩座建築物,二而為一,我還是不時兩邊走。平日接觸較多的自然是職員,至於僧人,除了碰面時合十問安,一般鮮有交談。每天早上11時許,「打板」聲響起,大家便進入客堂用齋,這是眾人難得共聚一堂的時間。

通常僧人圍坐一桌,職員則聚於另一方的圓桌,驟看涇渭分明的佈局,卻因為澄真法師的緣故而融和一起。老法師差不多每天都坐到我們這一桌來。我們這群相對年輕的男女,恍若和年邁的家長同桌用膳,但法師不僅沒有為飯桌添上嚴肅的壓力,反而帶來輕鬆的氣氛。她喜愛說說日常瑣事,不時分享她有趣的觀察,引得大家發笑,短短午膳時間就在歡笑聲中度過。

那年法師已93歲,她不愛話舊,甚少以歷史見證者的姿態把往事說個不休。她會談談筷子端夾着的那件豆卜,這天的味道如何,某天吃過另一款又是怎樣的,或者早上在街外看到一件怪事,以至昨天擺了個烏龍,跟著如何善後,諸如此類,說起來她也樂不可支,吃吃笑起來。

長者恍若一冊跨代流傳的經典,歷代添註加疏,結集長年累月的知識與智慧,能好好借鑑,定然獲益良多。法師這一冊我只看到泛黃的封套,卻未有機會翻閱。直至有一次,聽她提到年輕時在新亞書院修課,上錢穆老師的課最吃力,因為他的口音是很難聽的。那一輩新儒家學者,地位超然,但眼前的法師竟曾跟隨學習,聽著不禁詫異。

有一回,在苑內的辦公室看到法師的畫冊,聽說她剛在外地舉辦過畫展。礙於個人的無知,總以為僧人只管守在寺院潛修,而法師不僅酷愛繪畫,且作品豐富,足以舉行畫展。我心生好奇,更曾建議為法師作專訪,可惜未能成事。

走過漫長人生路,法師不時把讀經所得、人生經歷,以至對故人懷念之情化為文字,曾結集《心靈底掠影》
走過漫長人生路,法師不時把讀經所得、人生經歷,以至對故人懷念之情化為文字,曾結集《心靈底掠影》

2007年底,《明覺》報道東蓮覺苑的歷史,邀請兩位寶覺小學的前教員及澄真法師,淺談往昔。她們三位都是健壯的長者,猶記兩位前教員那天截不到車,要從山下電車站沿山光道步行上來。那段斜路我每天走過也得喘息,她們以八旬之齡展步,實在佩服。法師也是這段路的常客,偶然見她外出,提著手挽袋立於路口,細察路面情況,神情機敏,覷準機會便快步前行,走進人群中。

多年後,終有機會翻開法師這冊豐厚的讀本,發現這幾件瑣事,背後透視法師走進群眾的軌跡。2012年春,重回東蓮覺苑訪問法師,聆聽她回溯75載法緣。由法師當年踏進尚未建築完成的東蓮覺苑,看到苑內漂亮的拼花階磚那一刻起縷述,憑藉她良好的記憶、清晰的敍述,如煙往事一幕幕現於聆聽者的腦海,既交織出香港戰前以來佛教發展的概略,亦側映她個人走過的路。

幾十年來,法師曾隨多位大德學習,固然教立於側旁聆聽的後輩為之讚嘆,而她本人自戰後便取得註冊教師資歷,從事教學工作,亦體現入世、關愛眾生的精神。她曾在新亞書院修讀藝術課程,又到畫苑習畫,她有自己的教學方法引導小學生畫畫,依稀記得她欣慰的說:「那些細路哥都好鍾意畫,畫得好好!」我邊聽邊想像當天課堂內,她以一副童心與小孩相處的溫馨情景。

童真的一刻:剛過去的5月份,澄真法師在東蓮覺苑歡度98歲生辰。(左起)區建群校長、僧徹苑長、澄真法師、智平法師。
童真的一刻:剛過去的5月份,澄真法師在東蓮覺苑歡度98歲生辰。(左起)區建群校長、僧徹苑長、澄真法師、智平法師。

再次與澄真法師見面,她已是近百之齡,畢竟年事已高,傾談時,眼睛不時潤濕,但那不是苦淚,她把滲出的眼液輕輕拭去,臉龐依然飽滿祥和。縱然精神已遜當天,她仍盡力把記憶所及的往事相告,先在藏經閣憶舊,繼而到寮房尋找舊照片,再回到大雄寶殿話當年。她沒有拄拐杖,扶着欄河、牆壁蹣跚前行,邊走邊說,全心全意圓滿這次訪談,留下歲月見證。

想起法師往昔吃吃笑的臉容,又或露出沒奈何的趣怪表情,那率性的童心,相信一直與她同行。今天,法師已往生,但她慈祥、率真的臉,總留在我們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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