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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文學家鍾玲:與白雲老和尚相遇、在創作中參悟人生……一切皆是緣!

鍾玲教授曾任香港浸會大學文學院長,在學術界享有崇高地位,此為2004年她在院長辦公室留影的照片。
鍾玲教授曾任香港浸會大學文學院長,在學術界享有崇高地位,此為2004年她在院長辦公室留影的照片。

佛教講因緣,萬事皆看緣分。因緣未到,過門不入﹔因緣到了,不請自來。現任澳門大學鄭裕彤學院院長鍾玲,當初與佛結緣,也是出於「無心插柳」的巧遇,但這次機緣卻為她的人生開拓出另一片風景。

「信佛前,幾乎是完全沒接觸過佛教的東西,對佛教根本毫無興趣,即使時常路經白雲禪師的高雄講堂,也就是後來我學佛的地方,但從來都沒進去看看。」信佛近二十年的鍾玲回憶道。

現年七十二歲的鍾教授,是著名女作家兼學者,數十年來一直醉心於文學創作及學術研究,曾發表多篇學術論文,並著有多部詩集、小說集與散文集。然而,學貫中西的她, 前半生卻與宗教無緣,直至人到中年,才重新考量人生的去向。「以前我覺得創作最重要,感情也很重要,但過了五十歲,我就覺得人要有智慧,否則你怎能面對老年和死亡?」

鍾玲坦言,儘管當年已是大學教授,仍覺自己有很多不足的地方,因為智慧這東西並非學術課題,教授也未必知曉,而為了增長智慧,她曾跟隨道家師傅學道兩年,直到師傅過世才沒再繼續。「以前的我,思想上也許有點傾向道家,畢竟那是中國源遠流長的東西。不過,道家始終是一套思想多於一門宗教。至於佛教,當時我覺得它是外來的產物,對它完全沒有興趣。」

一句說話   成就因緣

時機未到,自然無法踏出第一步,但當機緣來了,哪怕只是一刻的感動,也足以改變人心。一直沒有宗教信仰的鍾玲,終於在五十三歲那年,遇上了這個人生轉捩點。「1998年,我身在高雄,出任中山大學文學院院長。農曆新年期間,我專誠打電話跟以前的上司、亦即前中山大學教務長黃俊英拜年。他告訴我,大年初五會到關廟的千佛山菩提寺拜訪白雲老和尚,並邀約我同行。就是這樣,我便跟了他往菩提寺。」

過年時到寺院向高僧大德拜年,並奉上紅包作為供養,是台灣人的一貫習俗,在佛教徒眼中,是一種積德行善的做法。然而,對鍾玲而言,菩提寺此行不過是陪朋友湊湊熱鬧,並無甚麼求佛求道之心,但最終卻是無心插柳柳成蔭。「當時白雲老和尚在寺院的客堂接見我們。見面時,我給他遞上名片,他看了一看,隨即就問黃俊英﹕這位就是作家鍾玲嗎?黃俊英說是。此時,老和尚就跟我說,二十八年前,他曾看過我一篇講述寒山詩的文章。」

鍾玲當年與佛結緣,全因白雲禪師的一句說話 (攝於1998年台南縣菩提寺)。
鍾玲當年與佛結緣,全因白雲禪師的一句說話 (攝於1998年台南縣菩提寺)。

鍾玲續說﹕「當時我真的嚇了一跳,一位出家多年的高僧大德,為何會記得二十八年前曾看過我的文章呢?我聽到他這樣說,即時就流下淚來,皆因我知道,我已找對了人。」正是這一瞬間的觸動,讓鍾玲決心向白雲禪師學佛,從中追尋人生大智慧,而她與老禪師這次相遇,更似是冥冥中早有安排。「就是這麼一句說話,沒有其他。說得玄一點,可能早在二十八年前他已收我為徒。也許當年他看到我的文章時,已知道我終會出現。」

鍾玲不時忙裏偷閒,泡茶品茗,享受悠然自得之樂。
鍾玲不時忙裏偷閒,泡茶品茗,享受悠然自得之樂。

學習佛法   純求智慧

自此之後,鍾玲每隔一兩個月就到禪師的高雄講堂與白雲禪師見面,風雨不改。「當時我問老和尚應該先讀哪一本佛經?他就叫我先讀《金剛經》。但我從來都沒看過佛經的,當然是看得一頭霧水,於是老和尚就很有耐心地為我逐句講解。讀完《金剛經》,我又讀《圓覺經》,遇有不明白的地方,就問老和尚。」回想當年,猶如昨天,一切仍是歷歷在目。

鍾玲說,她跟老和尚幾乎是無所不談。雖然他是出家人,卻通曉天下事,從股票市場、政治氣候到國際關係,他都分析得像專家一樣。「他的修為很高,講解佛經時,眼神像海洋般深邃。我漸漸發覺,他確實是一位有大智慧的老師,更從他身上學到了很多東西。」她直言學佛不能靠自己,必須有智者從旁指點。「我學佛純求智慧,這單靠自己是做不到的。除非你的天資媲美六祖慧能,那或許不用別人教導,但我們只是凡人,定要別人點撥。」

就這樣,鍾玲一直跟從白雲禪師學習佛法,直至2011年老和尚圓寂為止。「過往曾有很多人跟老和尚學佛,我只是其中一個。雖然我沒有出家,但他早已視我如弟子。」即使老和尚圓寂後,鍾玲仍經常到菩提寺與一眾比丘尼研經論佛,有時更會在寺內舉行講座,但由於她不是出家人,故須謹遵師父教誨,只能講述與佛教有關的課題(如唐朝詩人王維與佛教的關係),卻不可解說佛法和教人修行。

1999年,與白雲禪師攝於菩提寺方丈寮。
1999年,與白雲禪師攝於菩提寺方丈寮。
鍾玲與菩提寺的比丘尼感情深厚,經常一起修行,互相交流。
鍾玲與菩提寺的比丘尼感情深厚,經常一起修行,互相交流。

遠離煩惱   始於小悟

儘管如此,鍾玲仍希望將自己從師父身上學到的東西,與大眾分享。於是,自2014年開始,她每月都會寫一篇約一千五百字的佛教短篇小說,供台灣及香港的報章雜誌刊載,至今已寫了近五十篇。此系列作品亦名「掌上小說」。「這些小說並非專門寫給佛教徒看的,而是以一般人為對象。所以我不會刻意說甚麼佛學道理,反而希望讓一般人從中得到一些小領悟,令他們的精神境界得以提升。」

她解釋道﹕「學佛有小悟,有大悟。老和尚曾經說過,頓悟並非常人所能做到,一般人只能靠漸修和小悟,而我每篇小說寫的正是小悟。」雖說是日常生活中的小小領悟,但當許多小悟累積起來,就能助你遠離煩惱。「你在生活中遇到一個難題,心生煩惱,假如你能夠解決,此後再遇到同類問題時,自會懂得如何應付。如果你有能力應付許多問題,那麼你的煩惱就會越來越少。」

事實上,這些短篇小說,不少取材自鍾玲的自身體驗與他人的親身經歷,都是生活中的真實寫照。「像〈魂迷高流灣〉那一篇就完全是我自己的經歷。我在香港工作的那段日子,曾先後兩次到西貢高流灣遠足,第一次覺得路途崎嶇,非常驚險,但到了第二次,已完全沒有那種感覺。為何會這樣呢?其實就是出於我們對未知的恐懼。」鍾玲認為,對未來的恐懼正正是煩惱的根源,所以我們必須靠智慧去釋除憂慮。「佛經也說,當你看到一朵花,覺得它很美,但其實那朵花只是『虛華』。你覺得它漂亮也好,慨嘆它快要枯萎也好,都是出於你的想像,一切都是空的。〈魂迷高流灣〉說的就是『虛華』。」

2017年,與白雲禪師弟子若朴法師(中)攝於台灣美濃的道場。
2017年,與白雲禪師弟子若朴法師(中)攝於台灣美濃的道場。

放下自我   利益眾生

鍾玲更強調,佛家的修行是完全針對自己,修的是自我。「老和尚教我們要把問題想通,想通了,問題就不會再存在。假如事情還未發生,就不必多想,所以一切也在於自己。」有趣的是,修煉自我的方法,竟是「去我」,那就是消減自我,不以己度人,多以別人的角度去看事物,多做有利於眾生的事情。「大乘佛教講求利益眾生,就像我現在擔任院長,也希望我所推行的每項措施,以至每次跟學生見面,都能夠讓他們受益。要做到利益眾生,就要通過修煉自己,把那個『我』盡量變小。你懂得為他人著想,才能真真正正的幫助到別人。」

2011年,鍾玲到河北省柏林寺大學生夏令營演講,期間與當地的出家人於舍利塔前留影。
2011年,鍾玲到河北省柏林寺大學生夏令營演講,期間與當地的出家人於舍利塔前留影。

學佛近二十年,鍾玲自覺最大的得著,就是「得到了智慧」。她自言年輕時很喜歡表現自己,很想寫長篇小說,更想創作出很了不起的作品,但因為一直忙於撰寫學術論文及履行學院職務,最終都沒有寫成。現在,年過七旬的她,體力已不足以應付一部長篇巨著,所以只能寫些短篇。雖然壯志未酬,但她並不感到遺憾,也沒有半點不甘心。「到了某個年紀,就要做某個年紀該做的事。換句話說,就是要認命。」

對鍾玲而言,認命並非聽天由命,而是放下自我。「如果自我太強,自覺一定要寫一部能贏得諾貝爾獎的長篇小說,一旦寫不成,你就會非常焦慮,很不開心,甚至認為自己是一個悲劇。所謂認命,就是接受這個年紀根本沒可能寫一部四十萬字的長篇小說,因為體能已駕馭不到。」

創作上要學懂放下,感情上也一樣。鍾玲不諱言,隨著不斷學佛修持,對感情也看得越來越淡。「六十幾歲時可能還會對一些事情有所牽掛,但現在受佛教影響,著眼的都是一個『緣』字。有些緣是惡緣,而且是千百年前一直延續至今。比方說,你是否還想與某人見面,那就看你想不想再將你和他的這段緣延續到下一輩子,還是在這輩子就讓它終結。」

鍾玲酷愛登山遠足,圖為2006年她與著名詩人鄭愁予(中)及學者李金銓(左)攝於香港龍脊。
鍾玲酷愛登山遠足,圖為2006年她與著名詩人鄭愁予(中)及學者李金銓(左)攝於香港龍脊。

說到底,一切皆是緣。人生悠悠數十載,如能在漫長的歲月裏,安然面對塵世間的緣起緣滅,不為成敗得失、悲歡離合所牽絆,那就是鍾玲所說的「智慧」,也是我等學佛之人畢生追求的境界。

鍾玲簡介

1945年生於重慶,成長於台灣,年輕時曾留學美國,在威斯康辛大學麥迪遜分校獲得比較文學博士學位,並先後在紐約州立大學艾伯尼分校、香港大學、台灣國立中山大學及香港浸會大學從事教學、學術研究及行政工作,現為澳門大學鄭裕彤學院院長。1977至1982年間,曾為名導演胡金銓擔任編劇及製片,胡導演名作《山中傳奇》的劇本,便是出自她的手筆。文學創作方面,著有詩集《芬芳的海》、《霧在登山》,散文集《愛玉的人》、《日月同行》,以及小說集《鍾玲極短篇》、《生死冤家》、《大輪迴》等。

編按:《佛門網》蒙鍾玲教授允許,從2017年12月10日起,逢隔周日刊載其「掌上小說」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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