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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事

我在獨立病房裡陪伴彌留中的院友──李生和他的家人已有七個多小時。死亡正無聲地逼近中。

一個人臨終時能否走得安心,部分條件取決於親人願不願意放手。

師父在陪伴院友時曾說過:「你不走,我先走了。」當該說的、該做的都說過做過以後,其餘就得交由院友和其家人自己去把握了。

「我先走了。」我告訴李太。

李太問:「他走的時候,我們是否可以像你做的一樣,替他念佛?」

「可以,配合著他的呼吸,清楚但輕聲地念阿彌陀佛,他會聽見。」我內心既訝異又欣慰,原來李太已漸漸接受丈夫即將往生是個鐵定的事實。

我叮嚀,「你們心心相印,你的情緒和思想會牽動他的心念,要盡可能保持情緒平穩。」

§

當天清晨踏入病房時,李太正冷靜而堅定地呼喚丈夫,「我不捨得你,你不能走,你睡好久了,趕快醒啊,我們一起回家。」說著便去撫摸丈夫的臉頰和額頭,又按壓他的手腳。

看李生沒有反應,她繼續哭著央求,「你不能走,你甚麼都沒說,你睜開眼看我一眼好嗎?我不捨得你。」

李太的妹妹輕聲跟我說,「姐夫昨天第一次做化療,晚上還談笑風生,精神奕奕,約好家人週末去澳門走走。姐姐本想留下陪他,但他不讓,堅持要她回家休息。今早天未亮就接到醫院來電說他昏迷不醒。」

李太心急如焚,很想知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問題出在哪裏?沒有人能給她一個滿意的答案。她不停地跟丈夫說話,希望可以把他喚醒。可是眼前的李生明顯地已進入不可逆轉的瀕死階段。

「李太,我很理解你現在的心情,可是這樣會加重丈夫的痛苦和牽掛。」我小心翼翼打開話篋。

「你是誰?這是我們的家事。」李太不太歡迎外人的介入。

「姐,你別這樣,師父是來幫我們的。」妹妹說。

李太繼續在丈夫耳邊說著,「我捨不得你,你不能走……」一邊幫他按摩。這時李生不知何故用力推開太太。

「怎麼了?為甚麼這樣?甚麼意思?」她更困惑了。

「你細心去感受,究竟丈夫想表達甚麼?」我鼓勵。

一個將死的人會經歷四大分解所可能引起的不適和慌亂,如果家人堅持不肯放手,加上情緒激動,院友會很容易受其影響。身處這樣的境況下,可說是一場災難,妄論善終?

我把握時機說話,「院友很可能經歷著地、水、火、風四大分解的非常階段,尤其身體會感覺沉重如山,動彈不得,最好只是輕輕地撫摸,輕聲說話。」

說過四大分散所可能出現的狀況後,李太從丈夫身上看到了實際的發生──額頭有汗跡,濕濕黏黏的,身體忽冷忽熱等現象。

我進一步鼓勵她跟丈夫道別,「沒有人想放棄他,只要還有一絲希望都要盡力把握,可是真正作主的是他自己。從發病到現在他都願意積極接受治療,即使身體極之衰弱都爭取做化療,他相信自己會贏。可是如果現在他想走,你能不能支持他?約定來世再見。」

李太接受我的建議,說:「我好愛你,也知道你很愛我們,如果你那邊OK,你要醒來,我們會照顧你。」說到這裡,她停了許久,才又繼續說,「如果你覺得太辛苦,想走,我們約定來世再見,你一定要等我。」

如果院友與家屬之間有良好的溝通,遺憾就會少一些。

一個人生病,會牽連整個家庭。在心靈關懷的範疇內,院友的「全人」照顧固然重要,可是「全家」的關懷也不容忽視。家人一般是院友的主要照顧者,他們可能承受非一般人所能理解的精神、情緒、經濟等的壓力,需要及時予以梳理和支援。

院友翌日早晨往生了。李太從不肯放手到最後願意跟丈夫話別,喪親哀傷才剛開始,思念的路還很長。只願她與逝者都能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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