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為政》中，孟武伯問孔子何謂孝，孔子答：「父母唯其疾之憂。」

何謂孝順？孝順就是父母擔心子女有病？從字面上，很難明白。

小佛弟子在別人眼中是個孝子，每次法會、聽經等場合，他都把母親照顧得妥妥當當。別人的讚美，沒有令他沾沾自喜，當人人皆讚此行難得的時間，他卻另有憂思。

孝順是好事，但是孝會否也是一種愛執，會否是一個貪念？他孝順母親，每天都想陪在母親身邊，母親高興他開心，母親活躍他輕鬆，母親悲傷他憂心，母親生病他更擔心。生命中一切以母親為中心，如果有一天，母親離開人世，他將如失掉靈魂一般，如何生存，也是個大難題。

母親年事日高，身體百病叢生，對他依賴越重。他明白，自己是一刻不能離開母親的，至少不能留她獨自在家，而自己到外地去。

但是因為工作的關係，他必須帶交流團到國內，與母親分開四天。

在出發前一天，母親突然接到消息，她尿液白蛋嚴重超標，腎功能受威脅。醫生說腎衰竭沒藥可治，兩年後可能要洗腎等等。兩母子在憂慮和徬徨中渡過一晚，翌日，他就要離開母親。

一向不愛旅行的他，挺討厭這次帶團的工作。心情不好還遇上麻煩事，有一個學生在當地機場驗到發燒，幾經查問下，更說他有豬流感之嫌，要馬上送院隔離。

全團學生都為那同學擔憂。

原定的學校領導歡迎會因為香港團遲到一小時，被迫取消；有同學說，今天的新聞可能就是內地發現疑似豬流感個案，是香港某某學校交流團學生……；國內入境人員不斷來電查問該學生同機前後三排乘客資料；又有人說，那學生證實染上豬流感的話，全團學生都須隔離一星期，不能回港……

傍晚，國內領導聯同幾名師生請交流團到麻辣火鍋店洗塵。小佛弟子和當地老師同席，臉上擠出僵硬的笑容，口裏頻說「對不起、不好意思」，喉頭已是封緊，甚麼也吃不下。對面桌團長和副團長，卻是甚麼都說好吃好吃，明明不能吃辣的，還硬說沒問題，吃了一盤接一盤的菜。兩位同學跟本食不知味，他們心想，快點搞定這一餐，就可以到醫院了解被隔離同學的情況。但是當地人熱情好客，拼命地吃，只會令人覺得招待不足，於是加了一盤又一盤……此時，其他桌子的同學已跟當地大學生混熟，即席唱歌、划拳，還划到小佛弟子這邊來。小佛弟子勉強應酬兩下，輸了，很高興，積極地認輸，不想玩了。心情糟透了，卻見自己碗上又夾來幾顆水餃。

無論工作壓力再大，他從來沒有怨言。但這一刻，他覺得，這口飯實在「難鯁」。

那個時候，他以為這輩子沒有更難鯁的飯。不過，當整團學生平安回港，他再面對母親的病後，終於明白，那個「以為」，實在太天真。

母親的病似乎更沉重了。說話奇奇怪怪，走路也會睡著。一時說腿下很多蟑螂；一時又說有很多魚，快點去抓。明明在家裏卻嚷著不知怎樣回家，到洗手間去還要問怎樣小便。小佛弟子心知不妙，希望帶母親聽經，繼續走正信佛教徒之路。可是母親心力不足，一坐下就打瞌睡，拍醒她，又再睡。小佛弟子心想，如果這條就是她要走的路，他實在心痛。

到這時候，他更加明白，日後「難鯁」的日子將更多。因為，總有一天，他要面對至親至愛生命一點一滴消逝，而自己絲毫不能相助的一刻。他不想母親受苦，他更希望可以取代母親受病。可是病痛老死，任何人也不能代受。在自己最無助無力的時候，他仍然要「鯁」這一口飯！因為他要讓對方知道，自己撐得住！自己要夠精神才可以繼續照顧對方。到時要「鯁」的，何止一口飯？

明白這個道理，他終於知道，孔子為何以簡簡單一句「父母唯其疾之憂」概括孝行。子女面對父母老疾相磨的一刻會心痛如絞，父母何嘗不為子女每天的安危而擔憂？每天一踏出家門，父母已經放心不下，怕子女出了甚麼意外，自己卻不能加以庇護和安慰。萬一生病了，父母不能代子女受病，看著他們受苦，自己又無能為力，這種痛苦，跟子女面對老病父母之苦是沒有分別的。我們受苦，多在父母病相現前才有感；但是父母，卻是每天都在受這種苦。平日的牽腸掛肚，病時之心如刀割，作為子女的如能體會並努力減輕父母之憂，就不會外遊時不交代去處，夜返時沒有通知，父母來電厭煩不接，生冷吃盡不知止，煙酒毒品不加防。能知道自己每一分的傷害都往父母身上割，能潔身自愛而不令父母過憂，就是孝道了。

經一事，發一願。小佛弟子發覺在錐心泣血的日子裏，單純的悲苦幫不了甚麼。不過留意每一刻心苦的變化也不是沒有用的，他好好記住這些日子，將來有類同經歷的人，他會懂得如何勸慰，如何協助，如何防止他們困於死胡同裏，如何把他們從痛苦中拉起來。知自心，明他心，卸憂心，渡寬心。但願世間子女能脫離面對父母老病之苦，在老病面前各得自在安祥。但願天下父母免除一切危難，免除精神的苦惱，免除身體痛苦，願天下父母能得健康、幸福、快樂、安祥。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