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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多溝通,太多我執,太少正念

我從未使用過MSN、QQ,也沒有Facebook的賬號,更沒有開設微博;儘管我的確有一個twitter的戶口,但卻沒怎麼留言,大部份時候我都只是用它去吸取別人提供的訊息罷了。所以讓我來談這些工具或「社會媒體」,可能是件很不公平的事。然而,我大概算得上是Facebook其中一批最早的用家。

可能是三、四年前的事了,當時有朋友告訴我這是個很好用的工具,尤其適合社會運動,只要在上頭開個題,想要參加的自會報名,然後留言討論約時間,再也用不著電郵來電郵去那麼麻煩,更別提打電話發短信了。果然,頭三個月我覺得它還真是一個方便得不得了的利器,不只成功策劃了幾次聯署聲明和遊行,還加深了一批社運常客彼此間的認識與感情。比方說T和W,平常大家在那種示威場合碰面,根本沒有太多機會聊到正題以外的事情;但透過Facebook,我卻頭一回確定了他倆的姓名和出生日期,知道了T是「機動戰士高達」的粉絲,瞭解到W對麻辣火鍋的偏好。可是再玩下去,我就開始遇到困難了。首先是很多本來不太熟的舊相識甚至陌生人成了我的「朋友」,他們積極留言,我是否也該一一回應以免顯得無禮呢?又有那許許多多的興趣小組,它們真的都十分有趣,我到底該加入哪幾個才好?最後遊戲開始了,有朋友化身成吸血鬼咬我一口,也有朋友送花送寵物給我(要是放著不管,讓它們活活『枯死』、『餓死』,這會不會不夠慈悲?)……。終於我覺得夠了,於是我停掉自己的賬戶,再也不想看它一眼。

的確,我是一個老派人,而且還有老得太早的嫌疑,所以我對這類嶄新的溝通方式總是淺嚐即止,一試便縮;並且還為自己的退卻找過許多不同的理由。「Communication overload」是近來很熱門的一個話題,也是我時常用來向朋友解釋自己不在這些管道上的藉口。要說明這個管理學上新概念的辦法很簡單,只要回想還沒互聯網甚至也還沒有手機的日子便行了,比較一下你便會發現自己現在用於「溝通 」的時間可能比從前多了兩、三小時,或者更多。我們真有需要溝通得那麼多嗎?

對一個必須專心手上工作的人而言,每一封不期而至的電郵、每一響意外的短信鈴聲或許都是使你分神的干擾。假如那些信息真的很重要,不能不立即回覆,那還就罷了。可是有很多時候,我們只不過是在閒聊,比如說一開機就有人在MSN對你說聲「Hi」,然後你又「Hi back」回去,接著大家開始投訴這麼晚還在工作的痛苦以及老闆的殘酷不仁。在這種情況底下,我們之所以溝通往往不是為了有什麼必須溝通的事,而是反過來為了溝通而溝通,就像沒什麼話可說的人遇上了只好聊聊天氣一樣。這不是「妄語」是什麼?

我讀到一些研究這類問題的專著,其中有的為新媒體辯解道:「溝通過多只不過是假問題,我們不能只看被溝通的訊息本身,還得注意這些溝通方式的價值;它們一方面能夠豐富我們的自我,另一方面則能使得每一個自我隨時隨地打破界限,與他人建立更緊密的聯繫」。這番辯解在我看來才是更重大的問題。

先說隨時聯繫這一點,在大陸這片樂於使用手機短信的國度裡面,我已經很久沒有試過一桌人好好吃完一頓飯了,大家總是一邊聽人說話一邊低頭按手機,每一個人都是同時在此卻又同時不在此。近年某些小圈子流行學佛,「正念」二字琅琅上口,我親眼見過一桌朋友一面高談「正念」的奧義一面忙著各自收發短信,這個場景未免太像鬧劇。

最麻煩的是這裡頭有太多人喜歡分享,剛坐下來就要在微博上頭通知大家他正在和誰吃飯,回家之後更要用照片在Facebook上「分享」他這天晚上的經歷何其有趣。我時常搞不懂,為什麼我們這個時代的人好像都覺得自己的人生很有意思,任何一個片段都很有和他人(甚或陌生人)「分享」的必要?到了最後,我們還要在乎關注自己的「朋友」多不多,「like」自己留言的數目大不大。這樣子「豐富自我」──請恕我直言──恐怕就是「我執」甚深了。

(本文原載於《佛門》Book for Buddhists第2期,2011年1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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