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耳根,永留道種,源自唐宋時代的佛樂梵唄,從古至今渡眾無數。在廿一世紀資訊過盛的今天,要保持耳根清淨,殊不容易。遠古的妙音,怎樣可以進入現代人的耳根,在我們紛雜的心田,播下成佛覺悟的種子?
在剛過去的佛誕日,為了慶祝香港佛教聯合會創立70周年,被譽為「全球第一佛樂」的大相國寺,應邀在「梵音古樂祝香江」晚會演奏。唐宋古樂,以傳統與現代的不同姿態,為大眾打開各式的方便法門。
堂皇簡約,兼而有之
大相國寺乃皇家寺院,在唐朝天寶年間已有完整的樂隊,到北宋時發展至頂峰,全盛時期,樂師多達400人。千多年後的今天,大相國寺佛樂團的編制,與唐、宋的宮廷樂隊大同小異,除了佛樂獨有的樂器如籌、箜篌、鞉牢、木魚、引磬等,使用的吹奏、拔彈及打擊樂器基本相同,可謂一脈相承。
宮廷氣魄,以至吸引廣大民眾親近佛法的作用,在晚會中表露無遺。《鎖南枝》描繪宋室八方來朝的輝煌景致,氣勢磅礡;由619個小節組成的《朱雲飛》,分作星空、靈光、霞蔚、升騰、普照五個段落,以旭日初升寓意佛光普照,奏樂以外並有唱經誦咒,大相國寺佛樂團副團長源得法師表示,該曲在體制而言是最成熟的梵唄作品。晚會演奏的曲目除了雄偉巨構,也有蘊藉含蓄之作,如《相國霜鐘》開首,起用六支笙合奏,表現輕霜遍灑的冬日晨曦中,大相國寺鐘聲響起,「青女飛霜方曉晴」的景象,脫俗致遠的空靈美,讓我深切感受到梵音洗滌人心的功能。
屬於世間,又超越世間
佛陀曾指出梵唄有五種利益:身體不疲、不忘所憶、心不疲勞、聲音不壞、語言易解。「梵」意指清淨離欲,「唄」則指止息或讚歎,僧侶演奏梵唄的目的,不是為了個人的娛樂和需要,背後連繫著廣闊的宗教意旨。為了普渡眾生,梵唄重視與聽者的溝通,它既屬於世間,卻又不屬於世間,是超越世間的樂聲,有著引導行者清淨身、口、意三業的妙善特質,也是通往佛法智慧的路徑。
負責帶領晚會演出的源得法師,曾任河南開封市音樂家協會主席,父親是中國第一部音樂辭典作者。對於梵唄攝心定心的功能,法師說得很實在:「來寺廟做法事的信眾多為兩種:一是為了超渡,最強烈的心情就是對親人的思念,我們須透過音樂,讓他們靜下心來,告訴他們:『過世的親人把最美好的東西都留下了給你,今天來寺廟,你要用最美好的語言表示對親人的思念。』另外,有些人就是興高采烈,急著要酬謝佛菩薩的幫助和保祐,心情比較浮躁,我們也要用音樂讓他們平和。」
為了展現這份宗教情懷,梵唄在發展過程中,吸收民間樂曲之餘,特別講究樂曲的演奏速度,一般傾向深沉平穩,雍容大氣。當然,要有效地弘法,樂師演奏時的心理狀態和內在修持,非常重要。「大相國寺的樂僧除了練習以外,必須嚴格遵守早晚課等寺廟的規範。」源得法師補充。「以誠入樂」是演奏的關鍵,詠唱和演奏者一律須摒除雜念,滌淨塵慮,專誠致志,以「唱頌利人天」為宗。
寓教於樂,方便大眾
深沉淡雅的古樂,與現代年輕人的節奏難以接軌,卻是無可否認的事實。近年,各大音樂團體紛紛試圖變革,例如2007年佛誕的「神州和樂頌香江」音樂會,深圳市交響樂團與深圳弘法寺僧人梵唄合唱團合作,以交響樂演奏梵唄。大相國寺的創作團隊,同樣強調弘法事業須與時俱進,照顧社會的需要。源得法師坦言,現在要讓觀眾在梵音演奏會一直坐到底,是一大挑戰。
也因為如此,大相國寺悉心編排晚會的流程,營造一些「亮點」,例如在《相國霜鐘》裏,安排了年僅16歲的源龍法師表演武術,實實在在的技驚四座;又加插《太極琴俠》,該曲由接受了現代音樂學院訓練的年輕樂僧創作,更用上了電子琴!作品聽起來像武俠劇主題曲,富有電影感,現場觀眾反應相當熱烈。在宗教活動裏加強娛樂成份,寓教於樂,誠然是接引更多人的善巧方法。
皇家樂府的樸實人情
本以為報道千年歷史的古樂,會是非常嚴肅的一回事,與源得法師的一席話,卻時有驚喜。法師平易近人,很有幽默感,濃密挺拔的雙眉,更有點卡通的感覺。當我問他大相國寺梵音會不會像粵劇那樣加入西洋樂器時,他透露原來曾在湛江住了八年,他說的幾句廣東話,讓我們興奮起來。熟諳粵樂的法師,表示廣東沿海地帶經常接觸外來文化,當地人都擅於把外來的東西廣東化。事實上,法師對於音樂的態度十分開放。我一直喜歡阿尼瓊英卓瑪(Ani Choying Drolma)的歌聲,她把佛樂帶給了廣大的主流觀眾,功德無量。沒想到,源得法師也很喜歡:「天籟之音用得太多,但瓊英卓瑪的樸實無華,像沒有任何人工化妝的女性,很自然走到大家面前,唱完了,也沒有甜甜的一笑,就這樣走了。我在網上第一次聽到她的歌聲,就哭了。」法師又說,歌聲像媽媽抱著孩子的感覺,說著說著,我看到法師的雙眼,隱泛淚光。
寬廣的藝術胸襟,卻不代表沒有堅持。源得法師反複強調,《太極琴俠》等等只是個別的另類創作,不可能成為核心。「梵音最終必須向教義服務。作為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梵唄不能隨便的改,重點是把原來的面貌恢復過來。這是一個嚴肅的課題,必須抱著嚴謹的科研態度來做。」這點可從多方面反映出來,比如定譜,當中牽涉極細緻的考證,如《白馬馱經》採用了元代版本,《鎖南枝》則取自北宋徽宗年代;樂團又花了很多工夫,恢復北宋時期的樂器箜篌,「解放以後民族樂器改革期間,出現了很多類似西方豎琴的;我們以優質的蘭考泡桐作為用材,全都有歷史記載。」
古老藝術面對的另一難題,就是原本的東西沒有人保護,即使連繼承人也不喜歡。因此,大相國寺在創作過程中,徵詢多位北京學者的專業意見,以免偏差。不排除將來會有人用搖滾唱《大悲咒》的源得法師,始終強調保育是大相國寺佛樂的宗旨。
本有的規律
「在急速的變化當中,宗教信仰自有其規律。新的探索固然可以,但不可能違背本身的規律。」法師解釋。
規律,讓我想到佛性,也讓我想起一位朋友。當我和她談及情執的苦時,她堅決的說:「我這一輩子也無法放下情執的啊!」我們很多人,都受困於種種自我設想的所謂規律。如果,我們每一個人都認清自身的佛性,把本自具足、輕省自在視為人生的節奏,不是更美好嗎?這就是梵音對現代人的終極意義,也是佛陀最喜歡的生日禮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