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約於二千年前東傳中土,而敦煌千佛洞位於絲綢之路的河西走廊,是行旅頻繁的經商通道和軍事要塞,也是佛教的重要東傳路線。大型舞蹈詩《緣起敦煌》從敦煌壁畫汲取靈感, 以當代美學概念重新演繹歷史瑰寶,演繹敦煌美學和舞蹈動律,更體現對普世眾生的關懷,探索宇宙的秘奧和人生的哲理。負責編導及編舞的舞蹈家陳磊,在本文分享他的創作心得和感悟。
《緣起敦煌》編舞過程中遇到最困難的是甚麼?
陳:舞蹈作品通常可以從動作、形式、內容三方面拆解。
我們日常走路時腳下一滑,即「發力」,形成重心失衡的「動勢」,而產生摔倒在地的「動作」。敦煌舞的「動作」發生、發展都以靜態為出發點和回歸點,由於動作缺乏必要的「發力」導引,因此很難形成「動勢」。由於難產生動態鮮明的舞韻,大部分敦煌舞蹈作品容易予人行行企企擺造型的審美疲勞感。
我在編舞過程中比較注重自身的肢體邏輯,充分利用象徵敦煌美學的道具去產生自然的「動勢」,藉以為肢體動作提供指引。例如舞者用不同力度、方向拋綢與接綢,就產生了不同的動態,再按動勢融入典型的敦煌舞姿造型和當代舞蹈動作,從而發展出不同的敦煌舞動作。
怎樣做到共融相生——承襲前朝作品的基礎,投入當時人的視角?
陳: 敦煌壁畫之所以能予人們強烈的印象感,主要是豐富而飽滿的色彩,其次是密集細緻的構圖,再來就是其注重細節的刻劃與描繪。這三個特點,正是我們需要在舞台上呈現,讓香港觀眾在藝術面向感受到強烈的個性和美,以及在人文層面找到情感共鳴,這也是「共融相生」的理念基礎。「共融相生」是敦煌藝術最為鮮明的藝術特點,說的不僅是佛教文化與中原文化的共融,也是歷代人文與傳統審美理念之間的共融,並相互作用,造就了敦煌藝術。
我沒有置身莫高窟,我的感受淺薄一些,但相對也寬廣一些;我沒有親臨敦煌,我和傳統的距離遙遠一些,但同時也更貼近我的觀眾一些,更站在我們所共同身處的背景經歷的客觀層面。這決定了《緣起敦煌》是立足香港,以當代都市情懷為審美導向,用當代方式挖掘、開發傳統人文和藝術經典的思路。
壁畫上有舞動短綢的飛天。這正是導演為狹小的港式空間創作《緣起敦煌》時其中一個重要靈感。
《緣起敦煌》得到第五屆全國少數民族文藝會演<最佳導演獎>。 其中「法相莊嚴」選段, 更加揚威海外, 在歐洲新布拉格國際舞蹈藝術節奪得評審會主席大獎及編舞銀獎。
在疫情和社會所遇到的各種挑戰下,你們藉此劇想向香港普羅大眾傳達的訊息是甚麼? 怎樣從生活角度出發去欣賞這劇?
陳:《漢書》:「敦,大也。煌,盛也。」敦煌代表了強盛與富足。
《緣起敦煌》首演創作於 2015 年 8 月, 轉眼六年過去了,期間香港經歷了太多的風雨和動蘯。作為一個文化傳播者,一個藝術工作者和傳遞美的使者,我的心中有這樣的答案:敦煌是中華文化海納百川,博大精深的最好寫照;這部劇將香港與大陸一脈相通的「文化之緣」和「時代之緣」放在創作之前列,我特別想借這個「緣」字看敦煌,因為「緣」源於人,源自千年前的一個古人強大的信念,將普世眾人的價值聯繫;而眾人又將這份珍貴的價值傳播、傳遞,將其描繪在一窟又一窟的石壁上,鐫刻在一代又一代人的心中。今日,這份價值的傳承之願,流淌在我們跳動的脈搏裡。
你們本人信佛嗎? 個人感悟最深的一幕是甚麼?
陳:從來都信,我總覺得自己很幸運,因為與佛有緣。我最喜愛的頸鏈就是現在帶著的一座佛尊,隨身有十年了吧。
可能近期在排練新的琵琶舞段,感悟確實不少,「反彈琵琶」這一人物,源自敦煌壁畫中極樂世界的首席舞伎(在畫正中),一副極樂世界圖,極盡世人對天堂的渴望,但如此至美的世界,卻源自於人們對死亡的恐懼。因此,這一幕中,我大膽的將代表死亡的靈魂、代表人間的供養人和來自天堂極樂的琵琶舞伎,同時設置在一個場景之中,傳達:因緣果報,唯善而行;當天堂歌舞昇平,妙音漣漣之時,地域之門亦同樣洞開,剩下的就是世人的選擇了。
排舞老師怎樣令舞者領悟劇中的佛教概念和摻悟箇中的道理?有沒有一些花絮或趣事分享
陳:舞蹈是一門抽象的藝術,利用舞蹈來反映某種意識形態的狀態或理解,通常有種不可言喻的美妙。舞蹈善於抒情,拙於敘事。這決定了其審美的過程,是以一種拋磚引玉式的方式來完成的。即編舞在舞台上所建立的一切,如同一面鏡子,不同的觀眾,在照鏡的過程中,得到的是自身對事件所懷有的情緒和感悟。正是因此,當代舞蹈作品能夠提供予人更多的想象空間,容納更多的情緒感懷。
實話實說,本人才疏學淺,對佛法更是不通半點,我有的,只是真真切切對現實生活的理解,和對社會、人性之間更多的一些關注和思考。在排練的過程中,我會積極的和演員分享自身對生活的認知,對我們共同生活的這一空間的所見所聞,以及所思所想,予以意見的交換。告訴他們我對這段劇中情節的看法,我為什麼要設置這個情節,以及為何用這樣的方式來呈現。當然,就演員的角度,他本身也有自身對生活的態度和理解,因此,我們需要在意識層面達成共識,並給與一定的空間讓演員自身的情感的以抒發。
就如同「反彈琵琶」的段落末,如就順應音樂的情緒,可以說是悲涼、落寞,無盡虛空的感懷。我提議演員微笑的應對這種音樂情緒,與整體氛圍形成較大的反差。我說出我對這個角色和人物的理解:也許世人面對命運的無力,和世事無常的無奈之時,存有的就是這種悲涼和落寞的情懷,可作為天堂最美的仙女,代表了無盡的寬容與慈懷,她應該帶著「笑看眾生不惑」的心態,微笑的給世人以最美的期待,那同時也是一個點燃希望的啟迪,它代表了無盡的救贖,和對 「善」終極的呼喚,以此,照亮生命的灰暗,重回光明的人生之路。
藝術是修行, 你日常怎樣實踐?
陳:我越來越認識到,藝術的真正境界,是對生活的感悟和對生命的理解,而這一切都源自於人心、人性,而藝術表達的過程,就是通過展現個性的不同,來獲得心靈的共通,反映人性的共同。一個藝術的踐行者,熱愛生活可以說是最為基礎的特質,從外在的美麗到內在的美好,別具風格的人和事,通常都會吸引我的目光。作為一個以傳統學科為背景的藝術工作者,對文化與歷史的關注,可以說既是日常又是喜好,深入在自己專注的領域,活在自己的情感世界中,有時候覺得有點離地倒是事實。
隨著年紀的增長和閱歷的增加,我越來越感受到生存環境以及人文社會性的重要,因為藝術,是人類智慧的結晶。而傳統正是不同地域環境中的先人們對生活的總結,以及對生命的認識。
表演藝術的功能,是通過演賞共鳴來實現的,因此,也就要求我對身邊的人和事投以關注,關注觀眾、關注人群、關注社會,這就讓我不得不貼地而行。可能這些就是我日常的修行項目。
藝術源自生活,舞台上的呈現,即是藝術家對生活的提煉與感悟,我的創作伴隨著三個哲學問題而展開:「我是誰 ?」,「我從哪裡來 ? 」「又將到何處去?」
正是因為沒有去過敦煌,它就成了那個可望而不可及的夢想,給我無限的想像空間,讓我的創作保留對自身的主觀理解,沒有被既定的形式套路所框限,更沒有被特定的意識形態所拘束困足。
我是幸運的,與佛有緣,通過《緣起敦煌》的創作歷程,將佛教千百年來宣揚的普世價值和終極的美好,傳遞給觀眾,將一顆希望的種子傳播到千里之外我生活的這片港灣中。
我是幸福的,與佛結緣,這份感懷將伴隨著我的一生,在我藝術踐行的道路上傳遞、遠播。
陳磊
北京舞蹈學院藝術學碩士、學士。主修編舞及教育,致力於中國傳統舞蹈的當代舞台藝術化發 展,以及教育教學方面的探索與研究。屢獲殊榮,囊括多項中國國家文化部級、省市級專業藝術 獎項,包括 : 舞蹈「學院杯」、「桃李杯」、全國舞蹈比賽、華北舞蹈大賽等,榮獲金、銀、優秀等創作獎項。陳氏於2011-2013年獲賽馬會音樂及舞蹈基金會贊助其碩士研讀的全額獎學金 ; 2014年以最年輕的專家身份獲邀出席北京舞蹈學院60週年之《當代中國舞蹈論壇》。
現任香港藝術發展局舞蹈藝術顧問及藝術資助申請審批員、香港舞蹈總會執委會委員和香港演藝學院導師;曾任職香港舞蹈團主要演員;本地創作方面,分別於2006及2009年兩度獲頒香港舞蹈年獎。
陳氏近年的大型創作,包括了2013年香港舞蹈團《風水行》重演;香港舞蹈總會九度公演的大型舞蹈詩《緣起敦煌》; 其片段 《法相莊嚴》榮獲2015新布拉格國際舞蹈藝術節評審會主席大獎、編舞銀獎; 更憑藉《緣起敦煌》的創作榮獲2016中國第五屆全國少數民族文藝會演最佳導演獎。
陳氏近期為善德基金會呈獻的大型史詩劇《恆河經變》擔任編舞,獲得一致好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