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隨善惡意差別,不隨善惡相大小。」語出無畏洲尊者(Jigme Lingpa,1729–1798)《功德藏》。意思是善業或惡業的大小,主要視乎心思意念,實際做出的事相僅屬次要。
筆者上次於〈漢藏淨土法門要義〉一文中反覆強調善心,正是因為業力的輕重並非單單取決於事件本身,還取決於發心、方式、對象等,當中以發心最為重要。不論修持何種甚深法門,若缺乏良善的發心、相應的善行,功德則十分有限。藏地流傳著一個公案,謂某人精進修持財富本尊,已經能親見財尊,卻因為缺乏布施的善業,除了乞食時比別人多獲一塊酥油,甚麼也得不到。
若僅希求自身安樂,行持成佛之道亦只會有聲聞之果;若僅求現世利益,修習大乘解脫之法,也只能獲得少許有漏福報;若混雜五毒煩惱,或以損人利己的動機而行,更可能淪為邪道!
過往,阿底峽尊者(Atisa,982–1054)聽說一名沒有菩提心的喜金剛(密乘的高深法門)瑜伽師僅證得小乘初果,為之慶倖,並說:「這是缺乏菩提心所致,甚至有修喜金剛而墮入地獄的!有人沒發菩提心卻念誦許多忿怒本尊咒,後來變成惡魔或墮入地獄。」的確,印度某個修大威德金剛(也是密乘的高深法門)的瑜伽師,死後轉生為魔鬼來到藏地,被阿底峽尊者施食驅趕回去。誠如岡波巴大師(Gampopa,1079–1153)所言:「若不如法行持佛法,佛法反而會成為進入惡趣之因。」
相反,即使被認為是「小乘」的法門(實際上,大、小乘分界是行者的發心,並非法門的內容)乃至所謂的一般「世間善行」,懷著出離心去做,都能成為解脫之因;懷著菩提心去做,更是圓滿正覺之因。
宗喀巴大師(Tsong Kha Pa,1357–1419)《道次第攝義》有言:「大乘道命為發心,是菩薩行根本依,能轉資糧如金汁,攝納眾善為福藏。」偈中「金汁」指傳說中能點石成金的神物,比喻菩提心能把本來看似微小的善業,轉化為廣大的資糧。例如《賢愚經》記載的貧女難陀,僅供一燈,但因為發願滅除眾生垢暗,眾多燈中唯獨其燈不滅,更蒙釋尊授記將來成佛。
「發菩提心唸誦一遍真言,功德遠勝於沒菩提心而供養整個世界的珍寶」之類的教言,我們或多或少都從各大上師處聽聞過,但要實踐並不容易。每天24小時中,睡眠用了三分一時間,上班或上學又用了三分一,餘下三分一用於吃喝玩樂、遊手好閒,我們只從中抽出少許時間修持或行善;做的時候,善心又不特別強烈,甚至沒有純粹的善心……如是者,我們自以為累積了許多善業,其實功德並不多。
另一方面,生活中我們隨時都可能因為各種原因而生起五毒煩惱,每次多是輾轉反側、持續思維;而且往往是真心誠意、咬牙切齒地爆發惡念,故我們自以為沒做過甚麼傷天害理的壞事,實際上卻累積了不少惡業。由於甚少檢討反省,更不會懺悔改進,遂令惡業日益增長。
何況,並非每名修行人都曾研習足夠的經論,未必了解聖教量的善惡標準,僅以一己好惡為憑,難免有誤。某些人總認為自己是對的,錯的總是別人;尤其當涉及利益時,損人利己也感到天經地義,覺得不過是維護本來自己「應得」的東西而已。因此,造作諸多惡業,仍然「問心無愧」……
阿底峽尊者住世時,經常問人們:「已生善念否?」我們亦不妨經常撫心自問,免得無常驟至,才驚覺自己惡多善少。
良好的發心,不啻像「金汁」般可增益善業或修持,它本身就有廣大功德。龍青巴尊者(Longchenpa, 1308–1364)《大圓滿心性休息》曰:「以慈心故無瞋恚,能獲報身圓鏡智……以悲心故無貪執,現證法身妙觀智……以喜心故無嫉妒,能獲化身成作智……捨心故無我慢痴,證體性身法界智。」
慈心即願眾生得樂,悲心即願眾生離苦,喜心即隨喜讚嘆,捨心即平等看待。大乘行者具此「四無量心」,已能息除瞋恨、貪執、嫉妒、我慢等煩惱,身心安樂;並種下將來證得佛陀四身四智之因。
所謂菩提心,就是以慈心、悲心為基礎,發起「為利眾生願成佛」之願心,其功德更無量無邊。《大寶積經》云:「菩提心功德,若有色方分,周遍虛空界,無能容受者。」
寂天菩薩(Santideva,685–763)《入菩薩行論》也說:「欲滅三有百般苦,及除有情眾不安,欲享百種快樂者,恆常莫捨菩提心。菩提心如劫末火,剎那能毀諸重罪;智者彌勒諭善財:覺心利益無限量。」
綜觀上述善惡利弊,真正的修行人自當如理思維、如法行持。正如宗喀巴大師所言:「心善地道亦賢善,心惡地道亦惡劣,一切倚仗於心故,當恆精勤於善心。」
※ 本文作者為香港能仁書院客座助理教授,本港多個藏傳佛教道場之譯者、幹事、顧問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