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有「通感」的修辭手法,將人的五官感覺挪移轉換,如錢鍾書舉例:「花紅得發『熱』,山綠得發『冷』」,顏色似有溫度,冷暖似有形體;今有新媒體藝術家林欣傑(Keith)的作品「大音希聲」,勘破感官拘限,將身體的一道道風景化為音律,讓我們認識「身體的聲音」。
「大音希聲」出自《道德經》,Keith 解釋:「最宏大的聲音,聽不到但存在。技術角度而言,極高或極低的聲音,我們不會聽見,但一直存在。我們身體的聲音亦如是。」將作品名為「大音希聲」,其實是香港大學解剖學副教授陳立基的主意──隨著遺體捐贈數字上升,港大遺體捐贈計劃的重點,已由推廣捐贈轉為生命教育。這次,Keith跟陳教授(計劃負責人)合作,邀請大家從多角度欣賞身體的風景,並聆聽它想要告訴我們的信息。身體的聲音,並非「砰砰嘭嘭」般大張旗鼓引人注意,而需要我們去探索細味⋯⋯
如何將身體的輪廓轉化為樂章?
兩人一起細思如何以新穎的藝術表達方式,表現人體的美感。陳教授靈光一閃,想起有種靠電磁場感應發音的樂器,名為Theremin(特雷門琴)。Keith聽了這名字,隨即明白他的意念──
憑電磁場感應發音的特雷門琴(Theremin),由特雷門(Leon Theremin)在1919年發明,樂器設有天線,四周圍繞著電磁場。人體帶有負電,不須接觸樂器,僅靠近或遠離天線就可改變電磁場,產生音域高低及聲量變化。配合距離和手勢,可奏出多首動人樂章,如小提琴般動聽。特雷門琴的音準難以控制,全靠樂手的感覺和經驗,所以並不普及。Keith觸類旁通,設計出憑光感應發音的裝置,掃瞄身體的輪廓後,把數據轉化為兩種藝術效果:風景(畫面)和音律。
3月初,Keith跟陳教授邀請眾位市民來香港大學「試玩」裝置,聽聽自己身體的聲音。活動一開首,先由兩位舞蹈員「試玩」裝置,示範如何舞出身體的音樂──在平日,舞蹈員隨著音樂而起舞,而這一次,音韻隨著舞者擺動而起揚。
裝置主要由一張擔架牀丶一部探測儀及一支掃瞄器組成,與電腦的音效庫相連接,背後有一幅大螢幕,展示「身體的風景」。舞蹈員躺在擔架牀上,身體上方懸著掃瞄器,上有五個感測器,用以量度身體與感測器的距離。樂手左右移動掃瞄器以採集數據,數據輸送至電腦音效庫後轉譯為音律,經揚聲器輸出。
身體與感測器距離越近,聲音越低沉;距離越遠,聲音越高亢。舞蹈員時而伸展,時而卷縮;時而自由自在地「暢泳」,時而如不寐者輾轉反側,動作看似隨意,其實經過綵排。探測棒輕輕掠過舞者身體,電子樂隨之翻起,層巒疊峰,如同多部高亢的電子小提琴同時奏起;同時間,裝置背後的大螢幕上,銀白色的3D圖像騰移轉換,有時像水流迴旋,有時像群峰綿延,觀眾如同置身科幻世界。
舞蹈員表演結束後、觀眾親身下場體驗前,主持謝敏如邀請大家進入「靜坐」狀態,感受自己的呼吸丶心跳和脈搏節奏,從頭到腳檢視身體:「讓我們觀察吸入的每一口氣,如何在身體裏流動;聽聽身體在這一刻要對我們說的話。」
身體與自我意識:我就是我的身體嗎?
每人獨一無二的身體,高矮肥瘦闊窄,交織出獨一無二的風景和樂章。陳教授說,體驗者聆聽身體的音韻,就是將「自我」和「身體」的距離拉遠一點,站在「觀察者」的角度察看自己的身體:「我們常常會認為『我』(自我意識丶self consciousness)跟身體非常接近,『我』就是『身體』,『身體』就是『我』。但(醫學界上)有些人認為,我們對於自己身體的概念,只是一種幻象。例如有些病人截肢後,覺得肢體仍在,感受到『幻肢』在痛。」又如我們常以為身體只能觀看而無法聆聽,其實不然。「大音希聲」給予我們一個良機,去拉遠「我」和「身體」的關係,從多角度探索兩者的關係,乃至反思生命的意義和價值。我們自己的身體樂章,其實需用一生的時間去探索和欣賞。
現在,讓我們來重溫舞蹈員當天的精采演出,聽聽他們「身體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