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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詩喻禪,以禪寓道--中國佛教文學的瑰寶《永嘉證道歌》

《人生》雜誌

採樂府歌行體的《永嘉證道歌》,音韻流宕,語意高峻,波瀾迭起,具有深厚、強烈的佛學思辨力,以及禪學感悟力和文學藝術感染力。它是以詩喻禪、以禪寓道的名作,是禪詩雋品,更是中國佛教文學的瑰寶。

永嘉玄覺是惠能門下的高足,因於三十一歲那年南行禮惠能禪師,問對契旨,獲得六祖印可,並留在曹溪一宿,這就是著名的「一宿覺」公案。《景德傳燈錄》卷五記載:

「(玄覺)後因左谿朗禪師激勵,與東陽策禪師同詣曹溪。初到,震鍚攜瓶,繞師三匝,卓然而立。祖曰:『夫沙門者,具三千威儀、八萬細行,大德自何方而來?生大我慢!』師曰:『生死事大,無常迅速。』祖曰:『何不體取無生,了無速乎?』曰:『體即無生,了本無速。』祖曰:『如是!如是!』於時大眾無不愕然,師方具威儀參禮。須臾,告辭。祖曰:『返太速乎?』師曰:『本自非動,豈有速耶?』祖曰:『誰知非動?』曰:『仁者自生分別。』祖曰:『汝甚得無生之意?』曰:『無生豈有意耶?』祖曰:『無意誰當分別?』曰:『分別亦非意。』祖歎曰:『善哉!善哉!少留一宿。』時謂『一宿覺』矣。」

玄覺在未參惠能禪師之前,便與天台宗的第六代祖師玄朗十分友善,而且對天台止觀的修學也造詣甚深,根據楊億〈無相大師行狀〉的記載,他在未參六祖以前曾「遍探三藏,精天台止觀圓妙法門,於四威儀中,常冥禪觀。」可見堅實的基礎。這個公案中,他緊扣「無生」,與六祖對話時直指人心、機鋒迅捷。「無生」這個禪學命題,也成了玄覺參悟的鵠的,在《永嘉證道歌》中俯拾即是。例如:「不因訕謗起冤親,何表無生慈忍力」、「自從頓悟了無生,於諸榮辱何憂喜」等。

吟詠玄覺豐富、警策的禪思

  《永嘉證道歌》共一千八百餘字,由六十三首偈頌組成,或四句或六句的三七雜言,每首都有韻,特別是起首的「君不見」,顯見是以唐代民歌歌行體的形式出現,吟詠出玄覺豐富、警策的禪學思想。其中既有「入深山,住蘭若,岑崟幽邃長松下;優遊靜坐野僧家,闃寂安居實瀟灑」的山居境界,也有玄覺對他早年經教修學的反思,經教與禪學融通,達到了「一月普現一切水,一切水月一月攝」的境界。

學者所以認定玄覺是出自曹溪門下的原因,除了上述「一宿覺」的公案之外,主要是《永嘉證道歌》中所倡導的禪門頓教思想,包括佛性本具的思想,與惠能大師相同。例如:

摩尼珠,人不識,如來藏裏親收得。

六般神用空不空,一顆圓光色非色。

心鏡明,鑑無礙,廓然瑩徹周沙界。

萬象森羅影現中,一顆圓光非內外。

人人藏識中本具的佛性如「摩尼珠」,是「一顆圓光」非色非空的無價之寶,心鏡明徹,自能照澈山河萬象,光明萬朵。這說明眾生本自具足的真如覺性,是頓悟成佛的基石,永嘉玄覺承頓教法門的根本在此,《永嘉證道歌》開篇已說:「無明實性即佛性,幻化空身即法身;法身覺了無一物,本源自性天真佛。」佛性本具,恢復自性光明即是佛。

頓覺了,如來禪,六度萬行體中圓。

夢裏明明有六趣,覺後空空無大千。

彈指圓成八萬門,剎那滅卻三祇劫。

一切數句非數句,與吾靈覺何交涉?

一彈指、一剎那之間,六度萬行已經圓成了。這不是頓悟是甚麼?曹溪一滴水,一朝洗淨無明實性,自性明澈,靈覺現前。這是對六祖惠能於大乘頓教思想的闡揚。

一一破斥二執邊見

《永嘉證道歌》一方面闡揚般若性空法門是頓悟即得的,一方面破斥二執,彰顯「無相」。他說:「有人問我解何宗?報道摩訶般若力」般若性空是不生不滅、不垢不淨的,是「不求真,不斷妄,了知二法空無相。」,也是「不可毀,不可讚,體若空虛勿涯岸。」,又是「取不得,捨不得,不可得中祇麼得。」玄覺對於真與妄、毀與譽、取與捨等二執邊見,一一作了破斥。

因此,玄覺認為:「覺即了,不施功,一切有為法不同。住相布施生天福,猶如伸箭射虛空。勢力盡,箭還墜,招得來生不如意。爭似無為實相門,一超直入如來地。」般若性空是無為法,實相無相,與《金剛經》云:「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如出一轍。從《永嘉證道歌》更能明白當初五祖付囑惠能時,採用《金剛經》應當是信然不誣的。

《永嘉證道歌》既然闡明無相妙義,那麼它對於人們尋常見到的毀譽等事將如何看待呢?這是世間人必然常常會面對的問題,玄覺在溫州開元寺時期屢遭謗議已深有體驗。他以甚深的般若空觀來照破,在極其難以忍受的境遇中成就慈忍力。他說:「從他謗,任他非,把火燒天徒自疲,我聞恰似飲甘露,銷融頓入不思議。」、「觀惡言,是功德,此即成吾善知識。不因訕謗起冤親,何表無生慈忍力?」毀謗的惡言是成就功德的元母,是修行人的甘露,謗言者是我們的善知識。沒這些怨親債主,如何成就「無生慈忍力」?這真是「無相」妙義!

《永嘉證道歌》主要闡發了惠能的禪法思想,從禪學思想系統上它屬於惠能南宗一系應無疑義。宗寶本《六祖壇經》記載惠能批評北宗神秀「住心觀淨,長坐不臥」的禪法說:「住心觀淨,是病非禪,長坐拘身,於理何益?聽吾偈曰:『生來坐不臥,死去臥不坐,一具臭骨頭,何為立功課!』」這與《證道歌》所說的「行亦禪,坐亦禪,語默動靜體安然。」行住坐臥皆是禪的道理是一貫的。惠能「諸佛妙理,非關文字」的思想,在〈證道歌〉裡也得到鮮明的體證。

中國佛教文學的瑰寶 

《永嘉證道歌》詩歌文情並茂,廣為傳誦,深為宗門所重,對後世屬於惠能禪門一系的南宗禪影響很大,從後世禪師反覆引用中可以充分證明。例如,《古尊宿語錄》卷一記載馬祖道一說:「著衣吃飯,言談祗對,六根運用,一切施為,盡是法性。」這就是《證道歌》所說的「寂滅性中隨飲啄」;黃檗希運的《傳心法要》直接引用《證道歌》中的「絕學無為閒道人」等,《證道歌》被後世禪門反覆引用,足見它在禪宗發展史上的地位及影響力。

這樣一篇樂府歌行體的文字,宜用歌行吟詠在行者間流傳,許多名句已成為口頭禪,顯出其中的音韻流宕,語意高峻,波瀾迭起,具有深厚、強烈的佛學思辨力、禪學感悟力和文學藝術感染力。它已然是以詩喻禪、以禪寓道的名作,是禪詩雋品,更是中國佛教文學的瑰寶。

本文原刊於法鼓山《人生》雜誌第466期,佛門網獲授權轉載,特此鳴謝。標題為編輯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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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光大學人文學院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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