輔導室出現了一位精神高昂,穿戴具品味的女士。看上去年約四十歲的她主動向筆者伸出手來,面帶微笑地自我介紹:「人家都稱呼我一一。」從她有條理而且生動的簡介,得知她正經營一家公司,離婚後獨力撫養的兒子剛剛過了十八歲生日。一一的生母在她少年時跟生父離婚,兩母女重逢之日,母親已經患上抑鬱症;一一是她唯一的親人,雖然滿不情願,仍讓母親住進自己的家。
記得兩年前,一一陪同母親來輔導室時,曾表示自己跟兒子正在辦理移民手續。主要目的是為了兒子到外國升學,只待母親情緒穩定,她便帶兒子到外地重新開始。衡量過經濟情況,還有兒子和母親的接受程度後,一一覺得種種客觀條件都符合,於是便積極地接觸不同移民公司。她又透過外地親友買房子,替兒子找學校,也鋪排好如何在外地繼續公司生意。
本以為一一在外國過著歲月靜好的日子,怎料,她突然來電向我求救:「我可以跟你聊聊嗎?我快要崩潰了!」原來一一為了適應外地語言、天氣、法制等,身心已經非常繃緊;兒子因為校園生活和人際關係面對的困難,導致他變得退縮和敏感。而壓跨一一情緒最後一根稻草的,是母親的抑鬱症似乎有復發跡象。「母親獨個兒在香港生活,一直都可以照顧自己。人們都誇她七十高齡,還是耳聰目明,很難得呢!可是好境不常,香港疫情近期變得嚴峻,母親抗拒接種疫苗,老人家又不諳用電子設備,為了避免染疫,漸漸變得足不出戶。還算幸運的是,鄰居會幫她購買日常食物用品,勉強可以支撐下去。我很擔憂母親的身體狀況,生怕她抑鬱症復發,會傷害自己!近日我心緒不寧,情緒變得很糟糕。 我現時情況就像遠足登山途中,忽然漫起雲霧,前路一下子變得矇矓不清。回頭看看,這兩年急劇轉變,竟使我身心都感到疲憊乏力。」
再次出現在輔導室的一一,厚厚妝容仍掩不住飽滿的眼袋。甫坐下來,她便數落外地生活如何不便,在香港見到多少奇怪的做法⋯⋯從她對周遭事物的投訴,不難見到她正陷入失望的漩渦。正如作者賈平凹在《秦腔》一書說:「生容易,活容易,生活不容易。」儘管一一有著眾人羨慕的客觀條件--高學歷、積蓄豐厚、獨立能幹的個性、有一個懂事且已屆獨立年齡的兒子,在異地建立家園仍是人生一大挑戰。不過,對於曾留學外國、幹練的一一,應該應付自如才是呀,於是我好奇地問:「在香港妳是不是有一些無法放下的人或事呢?」一一強忍著淚水回答說:「你說的是。我一直以為放下母親,到外地重新生活,便能得到自由。畢竟,因為她曾經遺棄我,心裏仍存著恨意。可是,當我在外地得悉香港爆發疫情,母親卻孤伶伶,獨自面對各樣變化,我便寢食難安!原來我一直很在意她。我仔細考慮過,兒子應該應付到寄宿學校的生活,相反年邁的母親只有我這個親女兒⋯⋯」
一一聽從內心的聲音,決定努力做好女兒的本分,留在香港照顧母親。最後一次見面時,她談笑風生,和我分享日常有趣的見聞。一一的轉變,讓我深深感悟到世事人情往往未能如願,但以甚麼心態渡過每一天,乃至如何對待與自己有緣相遇的人,主動權仍能掌握在我們的手中。稻盛和夫,日本人稱他為「經營之聖」,他認為「凡事皆由心起⋯⋯發生在人生中的每一件事,皆來自心的牽引。就好比放映機將影像投射在螢幕上一樣,自心所描繪的風景也會忠實呈現在自己的人生之中。自心描繪著甚麼、自身抱持著甚麼想法、藉由甚麼姿態活著,這些都決定你我人生的最重要因素。」一一讓我感悟到,能放下怨和恨,為了親人幸褔的價值觀,正是轉危為機的不二法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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