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伽焰口施食」是根據唐不空三藏（705-774）所譯的《救拔焰口餓鬼陀羅尼經》（《大正新修大藏》第21冊頁465）等經文發展出來的中國佛教普度儀軌。它的全名是「瑜伽焰口甘露平等施食」，又簡稱「焰口」或「放焰口」。從名稱就可看出，其宗教意義在於平等普度，其方式在於施食，其對象是焰口諸鬼和受苦眾生。這種流傳逾千年的佛教法會儀式，在當今世代有甚麼意義呢？

在不空三藏之前，唐代僧人實叉難陀（695-704）已譯出《佛說救面然餓鬼陀羅尼神咒經》（《大正新修大藏》第21冊頁464）。這也是瑜伽焰口儀式之所據。自唐至今，法會儀式經歷了歷代佛教大德刪輯而得到發展，並且與中國文化互相融合，在社會上受到歡迎，流傳至今，在佛教界內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至今不少佛教道場仍有舉行，並且傳播到海外。例如今年加拿大的東蓮覺苑欣逢建苑三十周年之際，啟建「萬善緣吉祥普利勝會」，當中便有施放瑜伽焰口。苑方並製作了「佛法布施歡喜之焰口知識」系列影片，供大家觀賞和學習。

香港主要有「外江焰口」和「廣東焰口」兩種

由於歷史原因，一九三零至一九七零年期間，內地大批各省僧侶來港，在香港建立宗教團體，現時香港很多佛教道場都與北方和廣東以外各省僧眾有關。例如西方寺、佛教天童精舍、香海正覺蓮社、觀宗寺、極樂寺等，所舉行的「瑜伽焰口施食」俱源於非廣東地區，亦有人稱之為「外江焰口」。外江焰口儀式以清康熙三十二年（1693）南京寶華山釋德基《瑜伽焰口施食集要》為經本，稱寶華山版（又稱《華山焰口》）。現時香港大部分佛教團體以至殯儀館的「瑜伽焰口施食」儀式都是「外江焰口」。至於「廣東焰口」，估計屬於少數。但據資料顯示，大嶼山寶蓮禪寺所行的是「廣東焰口」。此儀式以《瑜伽焰口施食科儀》為經本，此本未有注明撰寫人。寶蓮禪寺的瑜伽焰口施食儀式，則是傳承自肇慶鼎湖山慶雲寺，故稱「鼎湖山版」。

從釋名初探施放焰口意義

先以「瑜伽焰口甘露平等施食」一句略釋當中意義。

「瑜伽」是梵文「yoga」的音譯，意譯是「相應」。德基大師在《瑜伽焰口施食集要》序中解釋：「手結密印，口誦真言，意專觀想，身與口協，口與意符，意與身會，三業相應，故曰瑜伽。」在焰口儀式中如此身口意相應，亦即與佛的身口意三密相應，產生有不可思議之功，從而濟度餓鬼和受苦眾生。

「焰口」是餓鬼。餓鬼因前生多貪欲，造惡業，死後成為餓鬼，常苦饑渴。若偶然將得食物，食物又瞬間化作火燄，終無法下嚥。《佛說救拔焰口餓鬼陀羅尼經》中餓鬼道身體枯瘦，咽細如針，故稱焰口。實叉難陀譯《佛說救面然餓鬼陀羅尼神咒經》，把餓鬼中鬼王的名字意譯作「面然」，因其臉上冒火。這眾多譯名的意思，都是說受苦的眾生。「面然」曾於阿難入定中顯現，因而成為佛教瑜伽焰口施食儀式之緣起。焰口鬼王對阿難說：「三日後你將會死去，投生於餓鬼道之中。」阿難聽後心生恐懼，向鬼王問有甚麼方法可令他免除這種痛苦。鬼王回答阿難：「若能布施百千那由他恆河沙數的餓鬼，及百千婆羅門仙各種飲食，供養三寶，便能添壽，脫離餓鬼之苦，得生天上。」阿難聽後，趕到佛陀座前請求協助。佛陀即為阿難傳授「無量威德自在光明殊勝妙力陀羅尼」，叮囑阿難持誦此陀羅尼，能使食物變化成甘露，遍滿法界，令無量餓鬼悉皆飽滿，脫離鬼身，生於天上。

「甘露」含意為不死、不死液、天酒、不死神藥，天上靈酒。佛告訴阿難：汝若善能作此陀羅尼法（無量威德自在光明如來陀羅尼）加持七遍，能令一食變成種種甘露飲食，即能充足百千俱脈那由他恆河沙數一切餓鬼。因此甘露是指經無量威德自在光明如來陀羅尼所加持的食物，使之變為甘露飲食，以賑濟餓鬼。甘露亦是慈心的布施。

「平等」就是無分別。焰口施食是對餓鬼和受苦眾生平等的超度。《瑜伽焰口施食要集》中的〈普施文〉有說：「諸佛子等，雖復方以類眾物以群分，然我所施一切無礙，無高無下，平等普遍，不擇冤親。今日勿得以責輕賤以強凌弱。」此中盡說眾生平等之意義。

「施食」意即布施於眾生，包括餓鬼。施食其實並不只於食物。經中已有說明「各施一斛飲食」。但餓鬼和受苦眾生何其之多，食物不可能足夠。佛陀於是傳授陀羅尼法，使有限的食物成為能夠飽足一切餓鬼的布施。因此，所施的是「法食」，亦即是佛法。

以下正說瑜伽施食的宗教和社會意義。

直接救度，使餓鬼免於饑餓

餓鬼常苦於饑渴，偶獲食物，將食時又化作火燄，無法下嚥。瑜伽焰口召集餓鬼，幫助他們打開幼細如針的咽喉，將世間食物藉咒語變成無量無數，使餓鬼直接得以充饑。儀式中所誦之咒、所稱多寶、妙色身、廣博身、離怖畏四如來名號，若非佛陀開示教導，我們怎能得知？

說法開示，導惡入善，超脫眾生輪迴之苦

瑜伽焰口是向冥界的普度，向地獄、餓鬼、畜生三途眾生開導，除免除餓鬼饑餓之苦，亦超度其他處於三惡趣眾生，乃至各各仍在輪迴中受苦的祖親們。法師透過在儀式中的開導，助受苦眾生懺悔罪過，皈依佛、法、僧三寶，因而導惡入善，使他們永離輪迴之苦。

修至孝之道，兼修報恩報德

瑜伽焰口施食是一種表達孝道、修行無分別心和大悲心的歷程。參與的眾子嗣依靠三寶的護力，藉此為血緣的祖親追薦。道是一種至孝的行為。同時，參與眾也為無數無量無血緣關係的亡者造福積善。亦即是說，藉此儀式可報祖德，亦報多生父母之德。

生者自利，施主所求皆如意

《瑜伽焰口施食要集》，「今宵施主所求皆如意，盡未來際吉祥無間斷。」意即不只三惡途受益，參與之眾皆吉祥無間。《佛說救拔焰口餓鬼陀羅尼經》曰:「常以此密言（無量威德自在光明殊勝妙力陀羅尼）及四如來名號，加持食施鬼，便能具足無量福德，則同供養百千俱胝如來功德等無差別。壽命延長、增益色力、善根具足，一切非人、夜叉、羅羅刹，諸惡鬼神不敢侵害。又能成就無量福德壽命。」即是說以焰口施食之法施飲食予餓鬼，施者延年益壽，不受惡鬼的騷擾，遇事吉祥，這是因為施主在儀式中所做的事，「同供養百千俱胝如來功德等無差別」。

聖嚴法師在〈為甚麼做佛事〉中說，亡者於儀式中得七分之一功德，生者則可獲七分之六功德，因在儀式當中，生者親自參與為亡者超度，出力較多，故有六分功德；而亡者為接受者，故只得一分功者。可見佛教的超度儀式亦為生者積福。

廣施救度、解結消怨、祈求社稷安寧

從中國傳統信念看來，施食予餓鬼除了解其饑苦外，還能消減餓鬼的怨恨，利益社群。美藉宗教學家尉遲酣 (Holmes Welch) 的研究指出，中國社會中認為死後不能歸位和沒有子孫祭祀的祖先會成為孤魂。死於戰亂、意外或瘟疫而未有妥善安葬的死者亦會成為冤魂。如果他們因怨怒而釀成社會不安，將非民眾所願見。因此中國傳統中救度亡魂不只於親人，也往往顧及其他無歸依處的眾生，為他們消怨解結，以祈社稷安寧。(Welch: The Practice of Chinese Buddhism 1900-1950) 楊毅彬的研究則指出，瑜伽焰口施食儀式當中「召請」部分，所召受食的孤魂餓鬼，包括生前從事不同行業的亡魂，如歷朝帝主、安邦良將 、文章秀才、行船客旅、奮身武士、懷胎流產、飢寒乞丐囚人等，由此可知焰口關懷的層面廣泛，惠及社會各個階層。（《瑜伽焰口施食儀式研究一以香港「外江派」佛教道場為對象》）

對個人修行的深層影響

（一）六根的修行

以上較多從瑜伽焰口的「功能」上討論。以下部分從修行上較深入的檢視。知頌法師在其研究中指出，瑜伽法會有「共修」的意義，同時讓參加者生起與大乘佛法相應的慈悲心，體現菩薩願行，以利他之心圓滿自利和提升自我。知頌法師又指出，瑜伽焰口對在場的每一個人而言，也是一種「借境練心、修行思維的練習」。有關儀式進行的布置，知頌法師認為「壇場的莊嚴不僅僅是美感和佛教象徵意涵，背後的意義還牽動了六根的修行，從眼觀、耳聽、鼻聞、舌言、身觸到心念」。舉眼觀為例，透過現場佛像和壇場色調的布置，觀想者可透過五方佛的觀想來清除內心的貪瞋癡慢疑，將這五毒心轉化為五種智慧。（釋知頌：《瑜伽焰口儀軌法會之研究—以佛光山為例》2021）

（二）心識轉成智慧

有關「轉智」之說，明高僧袾宏（蓮池袾宏）在其《修設瑜伽集要施食壇儀》中謂：「施者訓為開發之義。謂開發眾生本有之覺性，俾其轉識而成智也。」即是說施食的施可解作開發。施食就是開發眾生本有的覺性，將人的心識轉成智慧。袾宏分析得很仔細，例如他認為焰口儀式中重複唱誦「吽」字這種持咒的做法，可以令參加者專注在修持之中，並且感受到儀式帶出來的大悲精神。《修設瑜伽集要施食壇儀》中謂：「吽字者，名一切如來菩提心因也，亦名一切如來恆沙功德皆從此生。」

（三）觀己之失、修正不足

知頌法師的研究又指出，瑜伽焰口法會透過儀軌展現佛教大悲、平等施、自他兩利的精神。例如讚七如來的儀軌，所傳遞的思想，並非只於讓眾生仰仗七如來之功德利益，而是要令眾生理解到，從每一尊佛菩薩的功德利益去看到自身背後的缺失，進而修正自己的不足、不再造惡業。

（四）體會無常和因緣流轉

惠敏法師指出，參與法會的大眾，透過儀軌領會「無常」與「因緣流轉」的根本教說。例如，連「多聞第一」的阿難尊者，同樣面臨墮入餓鬼道的無常威脅。召請文中，示例任何人，不論前王後伯、文臣宰輔，飢寒丐者、刑戮囚人，終究不過是緣生緣滅的世相。（楊雅穎：《瑜伽焰口法會的時代意義——惠敏法師專訪》）

（五）觀想受苦眾生  練習平等布施

法會以鬼道眾生為布施對象，惠敏法師表示，如此讓我們練習觀想際遇最苦的眾生，餓鬼從某種程度而言，猶如現實生活世界裏的邊緣人，對很多人來說，要一開始從心裏全心接受他們，毫無保留地對其布施，並不容易。但藉由不斷練習便可達成。儀軌中以最殊勝的三寶作為供養對象，也可以讓我們學習將眾生視為諸佛。

科技新時代 傳播善念更有效

踏入2020年代以來，俄烏、以巴等地戰火彌漫，世界各地分別遭遇地震、洪水、火災、風暴，以及各種自然環境的威脅。人類遭遇無數苦難，在某些地方就如苦獄。作者楊雅穎在惠敏法師專訪中提出以下問題：如何透過千年流傳的儀軌，進入日常生活，普濟現世眾生？以上討論可能提供部分答案的初步思考。即是以瑜伽焰口法會的時代新詮，展開善的最大的布施力量。

歷久以來，佛教教徒相信瑜伽焰口法會的力量來自「相應」。惠敏法師提醒，我們在一場焰口法會中生起的願心，儘管是片段和片段的接續，但因為「相應」，累積起的善念涓滴成河，蔚然可觀。法師說，戰爭也因一片一段的衝突累積而生。我們不要輕忽點滴之善的記憶，要將慈悲的感受逐步帶入生活，並終至成為恆常的記憶，作為利益眾生的準備。科技日新月異的今天，新形態的媒體可以把一個信息在片刻間傳播到全球。亦緣於此，一個慈悲意念生起，可能普濟無數人。惠敏法師期盼每一位參與瑜伽焰口法會的信眾，都能「當自己的金剛上師，當自己的佛」，將法會中每個片段生起的慈悲心，在世間實踐出來，幫助需要幫助的生命，讓人間地獄的救度，從自己開始延伸。這就正如在焰口法會中變食、施食的實踐：「化滴水作長河之酥酪，變微食為大地之斛食。」（《瑜伽焰口施食要集》）點滴的力量，可以聚沙成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