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者早前撰文寫了有關南京大屠殺元凶松井石根的故事。抗日戰爭期間，松井石根是日軍在整個滬寧地區的總司令，也是整個華中戰場的最高統帥。1937年12月，在松井石根的指揮下，日軍對南京城進行了長達五十天的燒、殺、搶、奪和姦淫，三十多萬軍民，包括大量無辜市民以及手無寸鐵的婦女和兒童，最後慘死於日軍的魔掌下。南京城戰火紛飛，四處頹垣敗瓦，無數家庭支離破碎，屍橫遍野，宛如人間地獄。
讓筆者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這個滿手鮮血的甲級戰犯，竟然是一名「出身於書香世家的虔誠佛教徒」[1]。佛教一向提倡慈悲，慈悲是帶給別人快樂，減少別人痛苦。那究竟是甚麼力量驅使一個佛教徒蛻變成為一個在戰場上濫殺無辜的人？除了松井石根，據聞不少其他甲級戰犯也是佛教徒，例如佐藤賢了，人稱東條英機身邊的三奸四愚之一，按理說，這樣兇狠的人物，應該有一個同樣兇狠的家庭才對。可是佐藤賢了卻出生於佛教世家，自小性格溫順，那麼一個信佛的家庭又如何培養出一名甲級戰犯來呢？這同樣讓人感到十分驚訝。
擴大一點來看，日本這樣一個擁有近七成人口信奉佛教的國家，為何在歷史上屢次發動對外侵略戰爭？而日本作為二戰的戰敗國，接受了遠東軍事法庭的審判，但時至今天，為何他們依然不肯向中國及其他亞洲地區正式和全面道歉？日本領導人和一些右翼政客，為何依然不顧亞洲鄰國的一致反對，堅持要參拜供奉著二戰中以東條英機為首的十四名甲級戰犯牌位的靖國神社？
這是一個極之複雜的問題，我們得從宏觀的歷史角度去思考，例如我們要知道日本神道教如何在軍國主義思想形成的過程中起著推波助瀾的作用，方能窺探箇中因由。
眾所周知，神道教在日本具有悠久的歷史，即使在佛教廣為傳播之時，神道教的影響力仍沒有消失。神道教主張「神皇一體」，視日本天皇若神明，尊之為「天照大禦神」的後裔，這種宗教思想在日本國民中的影響十分廣泛而又根深蒂固。申滿秀在〈日本神道教與日本軍國主義的關係〉[2]一文中指出：
「日本人迷信他們的國家，是世界無比的國家，他們的皇室，是世界無比的統治者，他們的民族，是世界最優秀的『神選民族』，這種思想，都是從神教的信仰產生出來的……日本國家的權力就是神道惟一信仰的表現，天皇就是最高神的表現。這一神權思想，差不多支配了日本的統治階級…… 所以，就表面來看，在明治維新以前，日本最盛的宗教是佛教，其實日本統治者階級的宗教，卻是神教（即神道）…… 明治政府建立的新式軍隊稱為『皇軍』，即天皇的軍隊，明治政府向他們灌輸作為軍隊的軍人，必須效忠天皇…… 所以，明治維新以後，日本的『武士道』精神中大量吸收了神道教的思想。『武士道』精神本來是日本封建武士的道德規範，其基本精神是『忠』、『義』、『勇』，但在封建時代的『忠』，僅僅指武士對主人的效忠，明治維新以後，這種『忠』演化成『忠君』，即效忠天皇，絕對服從天皇、勇敢為天皇作戰及不怕死的精神。為效忠天皇，軍人在必要時必須勇於拔刀『切腹』，『切腹』被看作是武士『忠勇』、『義烈』的表現，這一表現正是神道教中對天皇盲目崇拜的結果。」
信仰的力量無疑是巨大的。日本人相信，他們是天照大神的子孫，理應統治世界。日本國民參戰的口號是「為天皇而戰」，這足以證明日本在過去發動的一系列對外侵略戰爭充滿了宗教的色彩。宗教與政治緊緊連在一起，兩者密不可分。這種信仰成為日本軍國主義進行戰爭動員的強大思想武器。申滿秀又指出：
「由於以天皇為首的日本軍部把持了國家政權，其發動侵略戰爭的目的，從經濟發展的角度看是為了擴大資本主義的商品市場和尋找新的原料產地；從思想意識來看，是為實現他們心目中的『神皇』意識，即統治世界的意識。」又如日本宗教學者村上重良所言：「旨在征服世界的聖戰正當化，佔據了國家神道教義的中心。」
當宗教被扭曲為邪惡的政治工具，那後果是不堪設想的。在二戰期間，日本佛教成為了日本帝國主義的幫兇，這是不爭的事實。美國著名禪學家Brian Victoria曾經寫了一本書，叫Zen at War，中文可稱之為《戰爭中的禪》，當中指出長久以來日本佛教如何堅定地支持日本的軍事與殖民政策。在二十世紀前葉，日本佛教絕大部分宗派都追隨軍國主義政府，他們大規模而積極地參與日本從滲透、殖民到戰爭等海外軍事擴張，提倡迎合統治者需要的「忠皇愛國」思想，宣傳「護國」精神，為政府推行軍國主義政策，美化侵略行為，將侵略戰爭說成「以大道征服不道」。很多日本禪師甚至公開支持對外戰爭，還向前線軍隊派遣「隨軍僧」，讓他們在戰地傳教、慰問士兵，為死者安葬和舉行法會等。一些禪師更親赴前線為日軍打氣，一些則在日本本土做法事為日軍祈禱，為日本帝國的福祉祈禱，包括祈禱其他國家投降，而日本禪寺也成為多位甲級戰犯的最終庇護所。
日本的軍國主義如何歪曲佛教教義，我們另文再說。顯然，個別日本禪師與信徒對於佛法有著一定程度的曲解。Brian Victoria亦曾指出，日本禪宗對佛教的歪曲，是「世界上最成功的宗教騙局之一」。唐天寶年間經歷千辛萬苦東渡日本的中國鑒真大和尚，帶給日本的是主張慈悲為懷的佛法，然而在一千三百多年後，這些佛法傳播多年後，竟出現一批兇殘不仁的屠夫，反過來大肆殺戮中國人民，這大概是中國先民向日本傳播佛教時所始料未及的。
[1] 張純如（2015）。〈南京大屠殺：第二次世界大戰中被遺忘的大浩劫〉。北京：中信出版社。
[2] 申滿秀（2006）。〈日本神道教與日本軍國主義的關係〉。貴陽：貴陽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季刊第一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