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天主教徒,但這個沒關係,我可以跟你談談嗎?」
初次在院侍部見面時,她剛接受腦腫瘤切除手術,頭上的紗布還未除下,身上的病、傷口的痛似乎沒有給她帶來太大的不適,或許她已習慣了。聽聞醫院裏有師父,她便過來求助。
「我媽媽不見了,她好久沒有回家,你能不能叫她回來?」她單刀直入切入正題。
「你媽媽到哪兒去了?」我問。
「她跑到寺院裏去,大概是照顧我們幾個孩子太累,一聲不響就走了,至今半點消息都沒有。也許她想歇歇,我好想念她。」
「你們有再見面嗎?」
「沒有。」她眼裡噙滿了淚水。
「她在哪間寺院,你有去找過她嗎?」
「找過,但沒有找著,我想她是躲著,不想見我們。」
我們談了好久,她說來說去就是希望媽媽早日回家團聚。我心裏很納悶,無論多辛苦也該出來見個面吧,何況女兒有病在身,哪個媽媽不愛自己的孩子?我下定決心找她的家人聊聊。
後來才知道,她媽媽已經往生了,牌位就安設在寺院裏。
一場大病對身心的影響有多大,只有走過的人體會最深,不但元氣大傷,記憶、心力也大打折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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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給女兒和兒子寫信,氣促,很難講清楚,姑娘就讓我把話寫下。」年輕的爸爸說。
我趨前看,字寫得密密麻麻,有點潦草。他說給兒子的已寫好,這封是給女兒的,如有精神要再抄一遍。
對於一對子女他深感愧疚,因自知無法看著他們長大成人了。該試的藥已統統試過,老天卻堅持要他走。成家以來,他主外,負責掙錢;家裏全權由太太話事,兩人共築幸福美滿的家。如今,「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個承諾要落空了。
「幾天前我做了一個夢,」他說,「我像是來到一個地鐵站,周遭寧靜一片,只有我一人。」
「怕嗎?」
他搖搖頭,說:「黑暗中我看見一線曙光……呵!我竟忘了向菩薩請求一條生路。」
翌日,他離開了。給女兒的信還未簽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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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一個人臨命終時,一生做過的事會快速地像電影般在眼前上演,尤其印象深刻的、自己很在意的事。也有一些說法,當人在彌留之際會出現幻覺,似夢非夢,或許是記憶中的影像,也可能是過往生的經歷重演。
師父住院時,我經常觀察師父的動靜。
某日我問師父:「您在做甚麼?」
「我去緊大埔。」師父答。
「跟誰去呢?」我問。
「一個女子。」
「燈仔有去嗎?」我再問。
師父搖搖頭。
對臨終者而言那是確確實實的經歷,我們需要做的只是如實聆聽,如實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