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長老,1926年秋生於四川省新津縣。出生不久,其母過世,由祖父撫養。祖父信佛,故自幼即會念觀音神咒;1945年,高中畢業,隨後考入四川大學中文系;1950年,在湖南衡山獅子岩出家,師賜法號白光;1951年6月,於廣東乳源雲門寺虛雲老和尚足下受具足戒;1951年冬,前往陝西終南山,住茅棚九年,晚上不倒單;1960年8月,因莫須有的罪名被捕入獄;1980年,中國佛學院成立,任教務副主任;1985年,任副教務長兼教務室主任。主講書法,亦講諸經,在中國佛學院任教16年,桃李滿天下;1996年,應普陀山方丈妙善老和尚禮請常住普陀山,任普陀山學院副院長。[1]2016年10月26日(農曆九月二十六日)13時5分,在天津藥王古寺本寮安祥示寂,世壽91歲,戒齡65夏。
我與長老不過數面之緣,卻多感動。長老圓寂四周年之際,再分享這一篇小文,以作紀念。
法源寺
記不清是一九九六還是一九九七年,我在北京上學期間,聽到有人十分推崇與讚歎白光老法師,便心生嚮往。那時真是年輕,不管不顧,也沒有禮數,冒冒失失前往法源寺,敲門拜訪。
那是夏季的一個午後,老法師打開房門,見到是陌生人,也沒表現出驚詫,他先讓我進去坐下,然後慢慢地走去旁邊沖茶。藉此時間,我得以環顧四周。老法師的房間不大,十分簡樸,我坐的椅子對面是一張很大的書桌,上面鋪著畫氈,筆架上懸著數支毛筆。左側窗下是一張單人床,床上有一條破舊的夾被,被面由一塊塊小方布拼成,好似百衲衣的拼接。
房間裡的空氣是流動的,我能聽到老法師沖茶時水注入壺中的音聲;可是一切又好像是靜止的,那種寂靜,似乎與有沒有人講話無關,與有沒有其他的聲響無關。我無法以言語說明我的感受,這是我以前未曾體驗過的,仿佛那一刻已在紅塵之外。
茶沖好了,老法師親自端了過來,他在我對面書桌旁的椅子上坐下,淡然又謙和,問我有甚麼問題要問。我一時愣住,腦袋裏一片空白。自己只是出於好奇心,想見見傳說中的老法師,卻沒有想過應該帶著問題來。更何況沒有切實的修行,也不知道自己有甚麼問題……於是,我很不好意思地說出實情。
老法師絲毫沒有責怪我的意思,便問了問我學習與生活的情況,說了些平常話,也鼓勵我要認真學佛。坐了一小會兒,我便自動起身告辭。而那個炎熱又靜寂的午後,予我以奇異的感動與歡喜。那段時空,甚至房間裏的一桌一椅都仿佛停駐在我心裡。
再回首,我看見過去的自己。
後來還有一次,我帶了一個從河北保定來京的小朋友到法源寺玩,沒想去打擾老法師,卻在教務處旁邊的小路上撞見,他拿著一個鐵飯盒,正要去齋堂打飯。見到有小朋友,很高興地摸了摸他的頭,問我們有沒有吃過飯……
這以後,我忙著畢業,忙著一連串的紅塵俗務,便有好幾年沒有再去寺院了。聽說老法師一直常住普陀山,只是間中回到法源寺小住,且回來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了。
普陀山
再一次見到白光老法師,是在二○○六年。這也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
彼時我為一次佛教會議做義工,會議的最後一站是在普陀山。忙碌的會務結束後,工作人員終於有小半天自由活動的時間。當時我心裏就有一個念頭,想去探望白光老法師。只是很久沒有聽到他的消息,也不知他是否還在普陀山,我又要到哪裏去找他。正尋思間,迎面見到同一個工作組的惟善法師,便隨口問了一句法師去哪兒,法師回說約了在斯里蘭卡留學歸來的同學,要一起去看望白光老法師。
怎麼會有這樣巧的事?我忍不住歡呼起來,趕快拉上另外兩位同組的義工朋友一起去。
白光老法師的住處就在普陀山佛學院。當我們走進他的房間,裏面已坐著好幾位法師了,印象中有濟群法師、真淨法師和賢達法師等等。聽說這兩日先後來過好幾批法師。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學生們不會忘記這位慈祥可敬的老師,來到普陀山都想著要來看望他。
時隔近十年,我再次見到白光老法師,感覺他沒有太大變化,神情衣著與十年前一般無二。只是他的腿不太好了,好像有較嚴重的風濕,不大能走路。他居住的房間陳設依然清簡,與旁邊硬體設施齊備的佛學院教室及圖書館不同。
作為一個在家人,在佛門中很少有機會見到如此熱鬧的場景:來探望老法師的學生們多數已屆中年,他們學養深厚,有的早已承擔起弘法利生的家業,有的在海外做佛教學術研究,學有所成後歸來傳承教育事業。這一室的法門龍象,在白光老法師面前,卻仿佛個個都變成了孩子,現出最本真的性情。他們圍坐在老師身旁,笑聲不斷,或回憶從前與老法師在一起的陳年往事,或報告在海外留學的經歷與見聞。學生們和白光老法師似乎有說不完的話,那份水乳交融、那種溫暖與深厚的情意令我深深感動。有緣目睹這一幕,於我是多麼幸運的一件事。
臨別之時,學生們笑著向老師討字。我心想:這麼多人,老法師怎麼可能寫得過來……不料他指了指旁邊櫃子上的一個筆記簿,讓我們把名字、地址和想要的詞句都寫下來,他寫好後會郵寄給大家。
他的字不是只寫給學生們,而是見者有份!這歡喜實在來得太突然,我一時還未反應過來,筆記簿就一路傳到了我的手裏。看到那兩個義工朋友都已寫下自己想要的字句,我的心卻依舊一片空白,想不到有甚麼字要寫。正如十年前我想不出要問甚麼問題,於是再一次留了白。
回港後,過了一段時間,便收到老法師的字,他抄錄了一首詩給我:
我家洗硯池邊樹,朵朵花開淡墨痕。
不要人誇好顏色,只留清氣滿乾坤。
——摘自元人王冕詠墨梅詩以贈.沙門白光書
詩中呈現出的淡然與清高,在我看來,正是老法師的寫照,也暗合了我的心意。
時光荏苒,歲月無聲。又一個十年過去,終於要同長老告別。而很多往事,總要在這一刻才會提筆寫下。
謹以記憶中的片段紀念我心中的白光長老。
2016年10月27日淩晨小記於香港南丫島,原文刊載於2016年第6期《禪》刊
[1] 摘錄自〈無言之蹊——白光長老小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