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Ani Rigzin Lhamo,來自不丹東部的一個中產家庭。我想在此跟大家分享我怎樣踏上學習藏醫藥學(Sowa Rigpa)的旅程,我會介紹這是甚麼一門學問、怎樣來到不丹,以及我個人的發展歷程。
我媽媽有十一個子女,八男三女,我排行第六,正好是在中間。我覺得自己是眾多兄弟姊妹中最為幸運的,因為我可以出家修習佛法。年輕時,父母送我到村中的常規學校唸書,那裏離我家有半小時的步行路程。當時,我有三個志願:第一個是當護士;第二個是當教師;而第三個是成為尼師。現在,我感到非常幸運,因為這三個願望都可在我的一生之中實現!
十個兄弟姊妹中,有三個較年長的沒唸過書,因為他們的犧牲讓我有機會接受教育,所以我覺得有責任支援他們和作回報,而我今天的成就得歸功於他們。我的父母已年逾七十,現在與我同住,我很高興有能力照顧他們。
在孩提時,我的叔叔每晚睡前都會為我們說關於死亡的故事。他說過,若我們依止佛法,它能幫助我們面對死亡。他又教導我們持誦「六字大明咒」,教導我們幫助別人,以及生而為人的重要性,和灌輸「無常」觀念。因此,我很年幼已懂得持咒,以及依教奉行。
少年時期,我幫助無法步行的長者;又會和同學一起清掃村內的道路,因為我們相信行善積德,有助自己善終。不丹是佛教國家,長輩和老師總會跟我們談論死亡,因此我們會要求自己的言行都能自利利他,這促使了我成為一位尼師。另一股推動力是來自我的叔叔,可惜他在我完成僧伽教育的時候已往生,但他很高興能夠在離世前看到我出家。我知道,他一定會為我的成就感到自豪。
我在常規學校唸書直至第九級(中學三年級),到2000年,我十九歲,前往印度的菩提伽耶,見到崗滇仁波切。那裏有十三位尼師,我於是決定在貝瑪秋林佛寺院,依止仁波切出家。其後,我在那裏主修佛教哲學,並於2010年完成碩士學位。然後我留在寺內一年,教導剛出家的尼師。由於我對研習傳統醫學極感興趣,於是向不丹尼師基金會申請資助,回不丹修讀醫學五年。過程並不輕鬆,不過我還是能完成學業,目前於基金會及首都廷布的傳統醫院部門服務。
藏醫藥學是甚麼?是誰引進不丹?
不丹的傳統醫學制度稱為「Sowa Rigpa」,也可說是佛教的醫學,源自藏傳佛教的《四部醫典》(rgyud bzhi),相傳《四部醫典》由佛陀撰寫[1]。
據說,藏醫藥學於公元八世紀,由蓮花生大士傳入不丹的布姆唐(Bumthang)。當時不丹並沒有正式的統治者,每個區域的元首各自為政。布姆唐的統治者是新度王(Sindhu Raja),佛法在區內未能傳播,因而戰禍和內亂頻仍。新度王曾向一個名為Naochhey的印度國王開戰,結果戰敗,兒子Tagla Mebar戰死,人民死傷枕藉。新度王大怒,咒罵他的守護神Shelging Karpo。守護神欲取走他的性命以作報復,新度王病入膏肓,任何醫療或宗教方法都無法令他復元。後來,他的一名大臣向蓮花生大士求助。蓮花生大士應邀來到不丹,降伏妖魔,救回新度王。時至今日,在布姆唐的Kurjey寺,依然可以看到蓮花生大士的事蹟。
新度王康復後大喜,將女兒Monmo Tashi Khyiuden許配給蓮花生大士。此後,蓮花生大士開始向不丹人弘揚佛法,並加持不丹的各種草藥和多個天然溫泉,以協助治療各種疾病。由那個時候開始,村落中的治療者都會用草藥和其他治療方法來醫治病人。不丹人為了身體健康,至今仍會每年浸溫泉浴和作熱石治療。
蓮花生大士的妻子Tshogyel曾在新給宗(Singye Dzong)修習金剛瑜伽,這是其中一個蓮花生大士加持的神秘地方,至今我們仍可看到Tshogyel用來磨製各種草藥的石塊。新給宗也是少數草藥能生長的高海拔地方之一,因此獲命名為Menlung Nang,意指這是不丹其中一個草藥之地。很多大師,包括Tseten Gyelthsen、Tertoen Kutsa Toenpa和Tertoen Tshering Dorji都曾在帕羅谷附近學習草藥治療之術,到夏仲阿旺朗傑(Zhabdrung Ngawang Namgyal)於1616年來到不丹後,藏醫藥學進一步發展為成熟的學問。
不丹有「雷龍之地」和「南方醫學之地」的稱號。夏仲仁波切昔日離開西藏,沿著喜馬拉雅山的山徑進入不丹,途經全國海拔最高的聚居地之一林璣(約海拔六千米)。他加持高地的草本植物,使它們成為藥物,並且將那裏命名為Drog Mentsi Lhayul Dhumra,意即「醫藥的天堂」。直至目前,林璣仍是不丹高地藥用植物的主要來源地之一,每年有人來採摘植物,製成草藥。大眾普遍相信,由於獲得夏仲仁波切加持,草藥的來源永不窮盡。至於低地的藥用植物則採自海拔二百二十一米的不丹南部,另一些本地沒有出產的草藥則從印度進口。
從遠古時代開始,不丹人已應用以草藥為本的治療和養生方法。到今天,傳統的醫療服務(包括當地治療者)仍然盛行,與現代的醫療和衛生服務糅合並行。
藏醫藥學在不丹的正規發展
1967年,已故不丹國王吉格梅‧多吉‧旺楚克(Jigme Dorji Wangchuck)下令衛生部成立傳統醫藥系統,以造福人民。1968年5月28日,已故的Drungtso Pema Dorji、已故的Thupten Lekpai Lodray和Drungtsho Sherub Jordhoen在廷布的Dechenchholing開設本土藥房。1971年,開辦三年制的傳統醫療工作員文憑課程;1978年,旺楚克國王又下令開辦五年制的傳統醫學醫生學位課程。翌年,上述藥房晉身為全國本土醫學醫院,並遷往位於廷布Kawang Jangsa的現址。現在,不丹二十個宗(即地區)都各有一家傳統醫學醫院,而國內所有第一級和第二級的基本衛生單位均設有傳統醫學組,提供治療。
我的學醫之旅
作為具備靈修背景和宗教訓練的尼師,我想在此分享自己成為藏醫藥學執業者的個人經驗,以及所面對的挑戰。如上所述,在不丹東部的政府高中完成第九級的課程後,那年十九歲,我便出家,繼而進入由崗滇仁波切在不丹中部創辦的貝瑪秋林佛教學院修讀。這是不丹首家為女尼提供佛教哲學研究的佛學院,教授的內容跟男眾佛學院相似。2010年,我完成了九年的學習,相等於碩士學位的程度,然後在寺內任教了一年。
到2012年,我憑藉不丹尼師基金會的獎學金,在廷布的不丹Gayser Gyalpo 大學修讀五年的藏醫藥學。當時,該學院只招收在常規學校制度畢業的學生,不會取錄寺院的女尼。如果不是得到基金會支持,我絕不會有機會修讀藏醫藥學。雖然不丹皇家大學處處留難,但我意志堅定,結果獲得取錄。他們甚至要我簽下協議:畢業後不會在不丹皇家政府的公務員系統中找工作。這要求令人痛心,不過我慶幸自己沒有放棄。
由於我入讀時已經三十多歲,最初跟其他較年輕的同學相處有點不習慣,幸好班中有另一位女同學跟我年齡相近,後來我們成為好友。相處下來,我發覺所有同學都很友善和合作,而且大家都來自類似的背景。
在第一個學期中,我們參加薩宗(Gasa District)和普那卡宗(Punakha)的醫院和溫泉迎新之旅。到不同地方領略溫泉浸浴的益處實在有趣。在旅程中我遇上的唯一問題,就是真正要作溫泉浸浴。要在同學和老師面前首次脫下僧袍,令我感到難為情,因為尼師不會與在家人一同生活,更不要說與他們一起浸浴!我感到極為害羞。還好有一些女同學邀請我,跟她們共浴,我對此十分感謝。
到第三個學期,我們有一次到林璣的學習之旅,以分辨高地的藥用植物。那裏離主幹道有四天的步行路程,那時候我已經習慣了穿著襯衫和褲子,因為要冒雨而行或走過泥濘地方,穿僧袍太不方便。有一些馬匹要為我們運載行李和日用品,我對此感到很抱歉,但是我們無法在這樣艱辛的步行旅途中自行背負行李,只可以攜帶為自己準備好的午餐和食水。每一天,我們會步行八、九小時,辨認途中發現的草藥。我很享受過程中的清新空氣、美好景色,伴以各種香草、花朵,以至冰雪、湖水和清泉,猶如置身於天堂。
在這個山區環境中渡過十四天後,我們回到學院繼續日常的學習。班中參與這活動的共有八人,我們樂於學習有關在不丹生長的各種草藥的知識。到旅程結束時,我們已經是出色的團隊,合作無間,互相支援──不然,我們根本無法畢業!我明白到,做這種冒險的活動,一定要有團隊合作。
我們這群學生中,有各式各樣的人,各有不同的人生經驗。其中兩個年長,兼已成家的,是最樂於助人和具備多種才能的。我們不時共渡閒暇時間,例如在課餘去旅遊或做其他玩耍活動。我能更加了解他人,以及在團隊中工作,令生活過得更為輕鬆愉快。歲月如飛,我們很快已進入第七個學期,要到林璣作第二次高地學習之旅。這一次並且有較低年級的同學作伴。
到了第八個學期,我們要學習分辨低地的藥用植物,因此前往了不丹南部的通薩和吉樂卜。當時是秋天,天氣暖和,但我們仍要每天在樹林中步行三、四小時,辨別各種藥用植物、樹木、花朵、石塊,以及我們能在低地找到的其他東西。在五年之內,我們認識到祖國品種豐富的動植物的價值,我也慶幸自己能走上這段寶貴的旅程。
不丹尼師基金會
我在此也想介紹一下不丹尼師基金會,以及該會對女尼有甚麼裨益。基金會是為不丹尼師的福祉而設立的非牟利機構,於2009年在太后Tshering Yangdoen Wangchuck支持下成立。該會的宗旨為「接觸未能接觸者」,特別是在國內偏遠角落的女尼,她們十分需要支援和鼓勵,作為自主權和激勵的來源,讓她們極有價值的工作得以曝光。
不丹有三十家女尼寺院,女尼的數目佔全國人口逾百分之一。基金會與其他夥伴機構和全球各地的個人支援者合作,其中包括不丹政府的衛生部和聯合國兒童基金會,協助改善寺內的生活及教育。該會同時也引領牙醫和針灸師等國際專家到佛寺為尼師診治。我有幸參與其中,與專家們一起為尼眾診治。我有機會更深入去學習基本的穴位治療,以備將來用於治療。此外,我也學習了靈氣治療,為尼眾和其他不丹人治療。
我發現,不丹的尼眾一般很內斂,羞於向男醫生,甚至是女醫生說出自己的問題。不過,由於我也是尼師,她們對自己的健康問題,感到較為易於啟齒。遇上這些情況,我真的感到欣慰,覺得自己選了正確的路徑:我可以協助和服務其他人,特別是不丹的尼眾。
經歷各種挑戰後,我終於在2007年6月畢業,目前每周三天在廷布的國立傳統醫院當義工,同時獲不丹尼師基金會聘請,前往各家佛寺,治療尼眾和附近的社區居民,藉此回饋社會。這是我一直想在學成後做的事情,因此我極感滿足。在基金會的支持下,我期望能到訪國內每一間尼眾佛寺,用自己的知識幫助她們。
結語
不丹的傳統醫學歷史悠久,在社會中的應用源遠流長,加上獲得上文提及的諸位大德和領袖的熱心推動,一直對民眾的健康快樂舉足輕重,也會繼續作出重大貢獻。在實用層面,我認為傳統醫學是其中一種最可持續的另類治療系統,因為可以在國內培訓人力資源,藥用材料也可在國內找到。我很榮幸和高興,可以成為藏醫藥師的實踐者,能夠服務他人,特別是有需要的人。
我想在此感謝所有協助我達致今日成就的人:父母、兄弟姊妹、贊助者、導師的支持;我的根本上師崗滇仁波切的祝福;不丹尼師基金會的持續支援。最後,我要多謝基金會執行總監Tashi Zangmo博士啟發我修習藏醫藥學,對協助我得到今日的崗位,居功至偉。
延伸閱讀
原文來自Buddhistdoor Global
My Journey Toward Sowa Rigpa – The Science of Healing
[1] 關於《四部醫典》的作者,現今學界的基本共識是最早由宇妥元丹貢布(Yuthog Yontan Gonpo)編纂於公元八世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