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
城市人如何在忙碌中實踐修行?近年學佛的文化人梁文道,每天亦幾乎廢寢忘食,忙寫作、主持、演講,他自言「一天要看六份報紙、處理二百封電郵、睡覺只有三、四小時」。但在每年春夏之交,他總會關掉手提,短別城市,參加東蓮覺苑弘法精舍舉辦為期九天的「男眾短期出家及淨八戒禪修營」,追隨達摩洒甘露尊者修行,體驗出家人的晨鐘暮鼓生活。他的學佛經過如何?是次營中生活有何體會?出營後如何延續修行的心願?請觀看他與明覺電視頻道的專訪,亦請欣賞他撰寫的一篇關於生活領悟的隨筆《的士》。
也許是因為工作太多,也許是因為時間太少,所以我常常和的士司機打交道。的士坐多了,也就能開始開始摸清楚的士司機的脾性。
的士是種很特殊的交通工具,你說他是私人的吧,偏偏又誰都能坐。介乎於公共與私人之間,它的性質變得格外曖昧,司機與乘客的關系也比其他交通工具要來的親密。於是我坐的士,特別可以感受不同司機的性格和氣味。
那是個很密閉的空間,司機每天困在里頭,難免寂寞,有些司機便喜歡聊天。如果認得我,多半要和我討論最近的時事熱點,結果我就要做一場十幾二十分鐘的事實評論節目,觀眾只有他一人。如果不認得我,他又很愛說話,說不定會自言自語,而內容不知怎的往往都是罵人。比如說話罵前面那部車的女駕駛:“唔識揸車就唔好學人揸了啦”。又比如說路上堵塞,他會批評政府:“都唔知的官系也野腦。一日到黑都搞唔掂呢度”。甚至抱怨我的目的地不夠遠:“X!楂足一日都系得個幾支旗,仲要撞正一個唔跳錶概”。
從機場市區夠遠了吧?可是我也時常遇到一些心情很不好的司機,他們在幫你拿行李的時候放聲長嘆,仿佛這是他這輩子最沉重的任務。或者是排隊排得太久叫人氣悶,他一開車就把公路當成跑道,盡情發泄,路面上所有的車輛皆是必須排除的障礙。
我難免要懷疑某些司機開的士不是為了載客,而是為了單純地駕車。有好幾次,我看見路邊有人拼命招手,但那些空車就是駛在快車道上,瞧不見慢車線旁的人行道上有潛在的乘客,揚長而去。我常常聽他們抱怨沒有乘客;但我心想,會不會是你太心急,一不小心開得太快,雙眼只是狠狠地盯著前方,乃至於有人揮手都看不到呢?
或者,任何工作任何的人生習軌,都有點像這類脾氣不太好的的士司機,我們困在一個習慣里頭拼命地往前沖,凡是遇上設定目標之外的東西接把它看成阻礙,少不如意火就上來。久而久之,我們干脆會忘記原來的目的,只是開車開車,一直開下去,最終一無所獲。
坦白說,遇到這些心情不佳的司機,我也會情緒不好,莫名其妙地討厭起前面這位陌生人。可是我為什么要生一個陌生人的氣呢?他和我無怨無仇,只不過是個被困的可憐人罷了。再想下去,我便發現其實我和他根本就是同一種人(甚至是同一個人),一樣被困一樣可憐,碰到不如己意的事便頓起嗔心。他們把車開得那么快,到底在趕些什么呢?難道快車是捷克的保證?我這么匆忙,究竟又在提些什么?可知道我最終的去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