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來到台北大學,參與由台灣大華嚴寺、華嚴學會舉辦的第一屆華嚴全球論壇,當時各國高僧學者雲集,共同討論現代佛教徒的全球責任。其中,國際佛教善女人會會長張玉玲教授發言時,提及兩個有趣的事件:
一. 某次,她帶同一批美國學生參觀台灣某著名佛教團體,觀賞創辦該團體的比丘尼的傳記影片,片中英語旁述多次以“he”稱呼那位比丘尼。同學們都詫異地看著教授,問:「妳不是說『他』是一位女尼嗎?」相信因為漢傳佛教說高僧都是「大丈夫」,因此該片撰稿人便以“he”稱呼比丘尼,覺得這是尊重的表現。
二. 一位虔誠的美國女性佛教徒,因傾慕佛法而來到台灣參學,豈料在各大佛教團體中,無論甚麼活動,女眾都被安排在男眾之後,甚至連向法師提問時,也要在男眾沒問題後才可發言。她想知道為何會這樣,卻被一位法師告知:「若妳問這些問題,永遠都不可能成佛。」這令她對佛教產生疑惑,眼泛淚光地問:「佛法說眾生平等,但為何在道場內男女沒有平等?」
張教授被問到這些問題時,根本無言以對。大概因為習慣了這種文化,故在此之前她根本沒察覺到有甚麼不妥。
其後,張教授前往泰國參加供僧大會,但供僧及午齋時一位比丘尼都沒有,令她大惑不解。到了工作人員及與會善信的用膳時間,才發覺比丘尼和俗家人一起排隊取食,接著獨個兒坐在一角享用,過程中完全不受禮讓。這更進一步引起教授的反思。她相信以佛陀的教法風格,和祂經常根據現實情況修訂律制的案例,佛陀一定希望我們修正兩性不平等的問題。
張教授發言後,釋迦族後裔、尼泊爾國立三界大學創辦人釋迦明德居士(Prof. Bahadur Shakya)以度母(Tara,救度佛母)的故事回應:久遠劫前,一位公主因見以女相度眾生者不多,故特發願以女身成佛。經過歷劫艱苦修行,終於酬因本願,成為名滿三界的度母。由此可見,佛教肯定女性的價值,相信女性和男性都可以修行證道。
大華嚴寺導師海雲繼夢法師則表示,群體活動總會有先後,無論是以男或以女為先都會被指有問題。其實,僧團以男為先,純粹是因為當時佛陀是男人罷了。
筆者對張教授的「故事」頗感興趣,遂於高峰論壇結束後,邀請她多談一點有關話題。
教授說,佛教中男女不平等的現象,近廿年來已經改善了許多。本來,大部份藏傳、南傳佛教地區的比丘尼戒都已失傳,數十年前的女尼,即使有幸從其他傳承受戒,回到本國也不一定被承認;她們一般都不能住進寺院,只能住在廚房或自己家中;法會時,某些地方的排行次序是比丘、沙彌、比丘尼,甚至是比丘、沙彌、男施主、女施主、比丘尼,顯示女性出家人的地位非常低落;很多女尼耳濡目染,也認同自己罪障深重,即使有機會亦不願接受教育,只想專注誦經持咒,發願來世轉生男身。
隨著資訊發達,發展中國家的女尼受到現代西方思潮衝擊,加上有機會接觸外國的比丘尼或女學者,漸漸意識到她們能有更大的作為。1987年,三位不同國籍的比丘尼,為了團結各國、各傳承的佛教婦女,改善佛教女性的生活,共同弘法利生,創辦了國際佛教善女人會(Sakyadhita,字意為「佛陀的女兒」)。該會如今已成為國際上重要的佛教婦女組織。
Sakyadhita並非以抗爭方式爭取更多權利,而是透過研討會、教育、出版,宣傳女性可以擁有更多機會的訊息。會方也不會權威地把「一定要爭取甚麼甚麼」的概念灌輸給女尼,往往是大家一起在和平的氣氛下分享、討論,思考自己能否做得更多。
Sakyadhita沒有直接向佛教男眾要求甚麼,倒是致力爭取世界各地佛教婦女接受教育,乃至佛法、學術、諮商、藝術、社區活動等訓練的平等機會;並鼓勵佛教各傳承之間及與其他宗教之間的和諧溝通,提倡宣揚慈愛精神的社會運動,促進眾生福祉。當女眾的知識、技能增加,有所作為,其地位自然也會提升。
例如Sakyadhita創辦人之一慧空法師(Ven. Karma Lekshe Tsomo),於喜馬拉雅地區創辦了16所學校,提供住宿及教育予女尼;並致力恢復比丘尼戒的傳承。她們受戒後便能學戒,學戒便有資格考取格西(Geshe,佛學博士)學位。
教授表示,已發展國家的女性教育程度及社會地位普遍較高,故可能對兩性不平等的問題沒太大感受。但其實男女平等是近百年才逐步實現,希望人們懂得珍惜。
最後,張教授提及她認識一位學者,因為忍受不了佛教團體的僧俗不平等、男女不平等,捨棄佛教信仰,改宗基督教。她期望佛教中人能協調佛法與文化,莫讓世人或外教誤解甚至批評佛教。
據筆者所知,古印度種姓、男女階級觀念甚重,但佛陀卻能突破時代限制,提出眾生平等及男女平等,接受不同種姓的男女隨學和出家。雖然祂曾於《佛說超日明三昧經》中說女身有五障,不得作梵王、帝释、魔王、輪王、佛陀,但其理據分別是因為女人多染、多欲、懦弱、善妒、多煩惱,全屬心理因素,並非說女人先天不足。當然這些問題,男性也可能會有。不過我們要知道,古印度的高種姓男子可以迎娶多名妻妾,而婦女被當作男人的附屬品,必須盡力服侍丈夫、傳宗接代,處理一切大小家務,其遭受的待遇卻很差,也沒資格進行靈修。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下,女性特別容易後天養成上述性格。故佛陀針對當時的一般婦女的心理及現實限制,指出她們不利發展靈性,其實不難理解。
鑒於當時有意投身靈修而加入僧團者,仍以男性佔多數,而女性又因社會因素而形成一些身心限制,故佛陀制定了比丘照顧女尼、女尼依附比丘的制度。可是,後代僧人不是每一位都了解制度背後的用意,加上受到社會觀念影響,遂產生重男輕女的作風。由於僧團重視傳統,較少人質疑及改變習慣,部份作風便維持至今。
佛陀雖經常談及女色的可厭,但這是因為當時有意求道的聽眾中男性較多,對女性而言,男色同樣可厭!從其他經典可見,佛陀重視一個人的精神修養,遠多於其性別。例如《大般泥洹經》載佛言:「若有女人,能知自身有如來性,世間雖稱名為女人,我說此等是男子。」又如《大毗婆沙論》載佛言:「唯大生主(首位比丘尼)雖是女人,而離一切女人過失,作丈夫所作,得丈夫所得,我說是輩名爲丈夫。」
更進一步,大乘經典中還提及因地是女性、修行成佛得轉男相的情況,如《大寶積經》中的妙慧童女、《妙法蓮華經》中的龍女。甚至,根本不用轉變身相,直接以女相成佛,前述度母即為一例。
又《維摩詰所說經》記載舍利弗尊者問一位已證菩薩無生法忍的天女,為何不轉男身。天女答曰:「求女人相了不可得,當何所轉?」「一切女人亦復如是,雖現女身而非女也。是故佛說一切諸法,非男非女。」這表明男女僅為外相,不影響開悟的潛能。正如《菩薩處胎經》所言,女人、魔王、帝釋等,只要明理,皆不須捨身、受身,即現在身便可成佛。經中佛陀舉出過去某國土中眾多女人了解法義後證道的例子,並說偈曰:「法性如大海,不記有是非,凡夫賢聖人,平等無高下。唯在心垢滅,取證如反掌……分別本無法,無有男女行。」
凡此種種,可證眾生平等、男女平等確為佛陀本懷。作為佛陀的學生,願我們能一起推動這種平等,令世界變得更美好,實現人間淨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