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5月14日
這週菲倚帶我們幾個做工作坊,週一是我十年來都無法跟得上的George Ivanovitch Gudjieff(1877-1949)的神聖舞蹈,這次時間充裕,比較按步就班,竟也可以慢慢的跟上一些較為簡單的舞步。
今早遲到,昨晚又睡得不好,帶著一身疲倦到前進進。菲倚上次說這天將會教旋轉,其實我也不太清楚是甚麼獨門武功,只是聽聞過這種sufi舞蹈是以不停旋轉為自我提昇的方法。這天以太極的步法做完熱身,我們便坐下來,菲倚略略交待過這種sufi舞的歷史背景,原來它是伊斯蘭教的一個內在向度(或被視為異端)。當伊斯蘭教主流都把阿拉當作至高無上、遙不可及的真神時,sufi認為「我就是神」,而通過獨特的舞蹈方式,即可以重新體會「天人合一」。
連續自轉三天,聽來匪夷所思,其實旋轉之前是有幾個步驟的,先是亂語(Gibberish),當中又分為獨自亂語、相對亂語和群體亂語,而亂語的作用是解除自我控制意識,接著是大家手拖手、配合肢體和呼吸唸誦三個咒語,都是非常的大動作和重複性的,並要對天地、他人和自己的身體作敬禮。最後是一組移動重心向前後左右擺手踏腳的重複舞步,大約維持三十分鐘。這種透過身體活動來去除自我意識,再回到踏實卻又被遮閉的當下的訓練,其實與靜坐異曲同功,妄想與控制不斷與身體拉扯。在重複的舞步裡,我的思緒一直無法停下來,近的是記掛著今天的工作、遠的是未來的許多計劃和創作意念。每當想得太遠,身體便會脫了節奏,好提醒又是時候回到當下。然後,音樂停止了,便是漸漸轉入旋轉的時候,雖然說好了只是十五分鐘,但我總是覺得匪夷所思。
當身體隨音樂靜下來之後,一股力量便從身體的中心湧出來,腳開始踏,也容不下理智的遲疑,更沒有時間想眼睛到底是應該還是不應該向四周事物注目,就是虛虛的直接進入了另一種似有還無而又非常清醒的狀態。身體開敞,音樂進入。腳步由他自行加速,我發覺手臂因為旋轉的向心力自然揚起,加速之後原來還可以加速,完全沒有暈眩的感覺,只有自由。是前所未有的自由,好像到了很遠的地方,但前進進劇場裡的每一件物件,每一個人都了了分明,音樂大概維持了十五分鐘,如果不是要停下來,繼續下去是完全不成問題的。反而停下來卻花了很大的氣力。雙腳慢慢的退回、慢慢的減速、然後靜止、坐下、俯身爬在地上,身體所有的重力向下沉,要回來了!從自由中回來。各種思緒迅即不由自主的跑回來,四方八面。身體的沉重、世事的沉重,自由不再──我渴望遠走高飛,想到怎樣留下家書,不露行藏就走了。然後我想起我的媽,詐病要我回來──狂想都在瞬間。眼淚不由自主的流下來,一滴變成一個小汪潌,就在那黑色的木板地上灘。我不知道這十五分鐘有如洗衣機的自轉後,我可以怎樣。
(本文蒙作者授權轉載,原載梁寶山著:《活在平常》,香港:Kubrick,2012年6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