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待在家中,重聽歷赫特(Sviatoslav Richter)這個感人錄音,一翻多年前記的筆記,草成此短篇(部份文字曾在 R33 發表)。他的 “Out of Later years” 一共6張,多是1991-94的現場錄音。本張屬第三輯,乃一場獻給故友 Marlene Dietrich (1901-1992) 的音樂會。歷赫特得悉友人離世後,於出殯當天以 500 支玫瑰向她表達無限哀思,更於 15日在慕尼黑舉行紀念音樂會。德籍的 Dietrich 早年赴美後,曾到軍中慰問前線軍人,投歌贈答,深得國人喜愛。歷赫特很欣賞她的才華美貌,對她載譽有嘉 (見於他的日記,1973 年 8 月,頁 204 ),說她經常懂得製造氣氛 (1977 年 1 月 27 日,頁 242 ),又讚她「老而彌堅」(1992 年,頁 347 )。Dietrich 離世,對歷赫特的影響應該不少,一如他 1988 年在意大利 Mantua 的一場海頓音樂會,主催者為引介不少俄國音樂家到意國演出的經理人 Emy Erede Maresco (1907-1988)。後來錄音發行(Decca 436-454-2),但經理人已離世,歷赫特特別寫了一篇紀念文字,附在唱片裡。他雖然個性怪僻,但與Dietrich 一樣,均是個重情義的人。
5月15的音樂會,與他在香港的獨奏會一樣,燈光盡熄,只剩一點燭光看譜,讓聽眾直接進入音樂的境界。一開始的海頓《變奏的慢板》(H.17),將聽眾帶進傷感的、深沉的氣氛,似若有所失;中段的變奏,我只感歷赫特的激動;歡愉的感覺,是鋼琴家想起昔日快樂的時刻 (5:29-6:32)。整個樂章徘徊在悲傷的氛圍,從思念到激情,最後復歸思念。歡樂與悲傷交織著,涇渭分明。持續的思念,教人凝神之餘,多了一份沉重的憂傷,結尾極深沉,充滿無奈。
貝多芬的 op.110,第一樂章感覺稍慢,將化不開的濃情如歌展現,非常的 molto espressivo(5:05-5:44);第二樂章節奏一絕,不偏不倚,強弱對比分明;第三說的如歌慢板復見悲哀,A 小調的「悲哀之歌」明顯懷念故友。此曲情感未若海頓 H17 般哀思盡露,H17 予筆者感覺是既古典又浪漫,曲式古典,情感浪漫,毫不掩飾。貝多芬的浪漫悲情,融和在比較自由的曲式裡,因此,思念若隱若現。第三樂章最後數節,歷赫特觸鍵沉重,含蓄地帶出深深思念,一貫的浪漫派風格,完全走出古典時期那種一瀉而下的激情。
下半場的蕭邦的《波奈羅斯幻想曲》,唱片說明書說鋼琴家造句頗有霸氣,筆者覺得極強烈的對比,更顯他全情投入;後面更浪漫(8:40-10:08),稍慢的速度,令筆者覺得情意綿綿,也是濃情化不開。Scriabin兩首《馬祖卡》op.40. no.1 & 2,第一首較難體會,第二首該是喜悅的流露。筆者喜愛Scriabin的《夜詩》,感覺神秘、靜謐。我想起聞一多:「那麼叫夜鷹不要咳嗽、蛙不號、蝙蝠不要飛!」音詩是一幕死亡的意象,5分40秒後,意境撲朔而迷離,既深沉又冰冷,交織著夜深的寂寞,餘音裊裊。他的踏板聲聲入耳,場內鴉雀無聲,沉醉於如斯/詩的境界。
德布西的《快樂島》,大珠小珠,印象派的歡愉盡現,彈來輕描淡寫,極富詩意,這可從在場聽眾的熱烈歡呼可知。最後一首拉威爾的《鐘鳴之谷》,淡淡的情意,含蓄之餘讓人沉思。這是一場認真、難得而絕佳的獨奏會,音樂充滿歷赫特的濃情,情樂交融,他的粉絲值得認真細聽。